2021-03-08 14:17:10 来源: 南通网
□祖丁远
一
母亲沈思芳,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农历五月二十五日。慈母的一生饱尝甜酸苦辣,然而她总是以顽强的毅力战胜命运之神的摆布,坚强地挺了过来。
母亲出生在崇明候家镇南二条竖河一个农村富裕之家,当时府中男女佣人、奶妈十多个,外祖父母只生育了两个女儿,家道殷实,却没有让大姨妈和母亲上学读书,而且姐妹俩的双足六岁时就被缠成三寸金莲。
因家中无男儿,外祖父去世入殓时,族宗辈为争夺家产,连棺材盖子都被抢走,房屋、土地等更是被抢窃一空,为此,外祖母一直诉讼打官司,被弄得无处安生,最后冻死在野外。
母亲虚龄17岁时与大她两岁的祖庆馀成婚。父亲是同父异母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三位兄长都各自成家,另立门户,有了职业。当时,祖父在崇明外沙买下近万亩未开垦的地,就是后来的启东东沙。祖父为了每年两次来沙地收租有个落脚点,就在启东东黄仓镇租赁了一间商铺,开了个银匠店乾元银楼,作为来沙地收租的住宿点。后来,让在崇明读书的小儿子去城桥镇一家商店当学徒三年,然后赴启东做生意。
为了经营祖传的乾元银楼,父母亲刚生下大哥瑞龙后不久,就把祖家老宅上分到的房屋、田地悉数抵押给大伯父,举家迁到东黄仓镇守店居住。
岂料,来到启东后,大哥刚满三岁,突发怪病(俗称“惊风”),连续几天高热,烧坏了脑子,上学几年成绩不好,被学校劝退。偏巧在这痛楚不堪的几年里,母亲又接连生养了两个女孩,而父亲盼着母亲能生个聪明识字的男孩,为祖家传宗接代。那段时间里,父亲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当时,街坊邻居的议论和家庭的紧张气氛,让母亲跌进了生命的低谷。
二
我出生那年,母亲已经37岁。笼罩在我家多少年的阴云似乎散去了,但是,又添加了一张口,加上我出生后,经常生病,三日两头求医服药,贫困的日子更不好过。
那时战乱频繁,土匪海盗经常出没于东黄仓镇白港口,工匠加工成的银首饰没有了销路,生意很不景气。于是,父母亲商定在店门口摆个杂货摊,经营日用小商品,却生意清淡,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1937年农历正月初,父亲因日夜操劳,积劳成疾,患上了伤寒症,虽不断请医服药,正月十五元宵节,欢欢喜喜和全家人吃了一碗多加猪油的馄饨,第二天清晨,父亲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撒手西归。那年,父亲还不满45周岁。
父亲英年早逝,对母亲是有生以来最为沉重的打击,母亲在崇明老家办完父亲的丧事,返回启东。家中失去了顶梁柱,重担全都落在母亲瘦削的肩膀上,真是举步维艰。然而,母亲依靠坚韧的承受力,挺过了这一关。一家人擦干眼泪,仍然靠经营小生意及纺纱织布度日。母亲带着大姐,日夜纺纱织布,二姐负责守摊售货,大哥靠为街坊邻居担水、推小车得到些钱,贴补家用。母亲还在镇西市梢约半里路买了250步熟地,学着种植玉米、黄豆之类。
三
1947年,在长江水冲击下,土地已坍塌到我家后院篱笆边了。这年冬令时节,母亲请表弟用船帮我们搬回崇明老家。
母亲实现了把30多年前抵押给大伯父的房屋田地赎回来的愿望。那年,母亲52岁。
自此以后,我家由买粮买菜生活的市镇居民,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要靠耕田种地来过日子。农忙播种时,母亲雇用一两个农工翻地、挑担、指导下种,自己跟着耕田点种。
开始两年遭水淹歉收,母亲不气馁,带领全家人披星戴月改良土壤,为低地开沟排水、播种,改良棉花种子,终于连续几年获得了棉花好收成,换来了粮食、肥料,扩大了种植面积。
四
互助组、合作社、公社化后,每天的劳动集体安排了。那时,母亲已近60岁。冬耕夏锄,春播秋收,劳动负荷更大了,但“三寸金莲”的母亲从不歇工。
母亲70岁以后,和我师范学校停办下放的妻子一起,成了人民公社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社员,一天得四五个工分,一年辛苦下来,却换不回口粮钱。如遇上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舍得停工,更无钱买药,硬挺着也就过去了。母亲总坚信,要活命,只有“做做吃吃”,这样做一天活一天,苦苦挣扎着活了下来。
母亲从在人民公社里挣工分到后来分田到户,一直坚持种地到90岁高龄,直到95岁了,才愿意离开崇明老家,来到南通与儿孙们团聚。
那时,一家五口人居住在东大街两间简易旧平房里,母亲不仅帮助整理家务,还为上班上学的儿孙们烧菜做饭,她先是学会了在煤球炉灶上烧饭煮菜,后来又学会用电饭煲做饭,她像几十年前学纺纱织布、耕地下种一样,又学会了现代炊具的使用。
1992年,东大街危房拆迁,母亲随儿孙们租住郊区民房。1994年6月,母亲过完百岁生日,同我们一起离开出租房,迁入望江楼新居。
她站在4楼阳台上,俯瞰四周,看到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欣喜地说:“连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还能活到一百岁,住进新楼房呀!”母亲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两年。在这两年里,母亲经历了看电视、听收音机等现代化生活,经历了玄孙喊她“老太太”时,露出的最为幸福的笑容。
五
102岁的母亲行走自如,生活自理。
让我终生遗憾负疚的是,母亲在世的最后几天里,我没有始终留守在她老人家身旁。
1996年9月3日早上,和往日没有任何异样,母亲和我们一起幸福地吃早饭,哪知这是我和母亲吃的最后一顿早饭。那天上午,我离家去苏南某小镇参加会期三天的杂文笔会。
当天下午,母亲突然发热呕吐,妻儿立即将母亲送去附院治疗,但一直高烧不降。6日上午,我连家都没回,直奔医院守候。
我自此始终陪护在母亲身旁,那时母亲已双目紧闭,不能说话,听到我的呼唤声,勉强睁开眼睛笑着点了点头。7日中午12点整,母亲含笑安详而去。
直到现在,母亲的照片和骨灰盒,依然存放在我的书橱里,我每天都能看到慈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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