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花锈

  □王晓俭

  疫情渐远,整个正月慌乱的心才拾掇好。春天里,去看花吧。天依然蓝,花依然开,我们还是我们。

  湖边有不少白玉兰,花期过了,地上落满了花瓣。姿态高远的白玉兰,被我们遥不可及地观赏和仰望后,回归到地面,它与我们之间的隔阂,神奇地消失了。

  我发现,很多丝绒般质地的花瓣,皆会生锈。比如这落了一地的玉兰花瓣,上面锈迹斑斑,锈斑是丝状的,闪电般蔓延开来。

  类似的还有栀子花、桂花。祖母在世时,整天为生计操劳,却还保有一份烂漫的小女儿心。栀子花别在纽扣眼里,桂花用头发丝串成手镯戴着,香气便会缭绕周身。只是它们花期不长,才一天就“锈”了,只有香气隐隐约约地留下来。

  花期长的也有。绣球花会开一整个夏天,它的“锈”起初是斑斑点点的,到最后,整朵都锈掉,依然是完好的一朵花形,只是成了干枯的颜色。很多花店剪下它来,插在花瓶里装点门面;山茶花从冬天一直开到春天,是庄重的红与轻盈的粉,世俗又艳丽。它的“锈”,却是从花萼处开始的,花朵又重,整朵“啪”地落下,颜色却一点没变,还是那么鲜艳。

  那些容易生锈的花,花瓣总是厚实的,像沉重的心事,人们便格外怜爱它们,总是趁着它们还未“锈”掉之前做点什么。我曾挑品相好无瑕疵的白玉兰花瓣,用钢笔在上面画仕女头像,笔尖轻压在质感的花瓣上,有一种奇妙的嵌入感。也曾把李商隐的“二月二十二,木兰开坼初”写在花瓣上,但是很快,那些笔画洇出了锈迹,有一种植物与金属碰撞的铿锵的壮烈。我的祖母收集新鲜的白玉兰花瓣,则是用来做小食的。裹上面糊放油里炸,是酥炸玉兰片;焯水后用糖汁腌渍一宿,便是糖渍玉兰了。屈原怎么说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味儿吧!祖母是不会吟诗的,只是说,把白玉兰吃到肚子里,它就不会生锈了。

  还有的花,不给自己生锈的机会。那些花,花瓣总是轻薄的。桃花杏花开了,风雨斜斜筛下来,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了,梨花和海棠再热热闹闹地上场,还没来得及回味,繁华又转瞬即逝。这些花们有力地开,张扬地谢,像瞬间的爱,才不会一点点锈蚀着折磨自己,所以看花人也不感悲伤。只有黛玉舍不得,要葬它们。

  很多事物都会生锈,人也是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手上的疤痕,深藏在鱼尾纹里细小的老年斑,牙齿上逐渐扩展的蛀洞……我们从一出生就开始了消耗,谁都无法抗拒这个氧化的过程,把皮肉用旧,慢慢有了生锈的颜色。

  于是街头出现另一种“绣”,绣眉,绣唇,绣眼线,在后脖颈绣一朵玫瑰。“绣”这个字很文艺,我却觉得千绣万绣也抵不过时间给你的“锈”。何况,杜拉斯都说了,“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她爱的,是容颜背后一颗不锈的心啊!

  疫情过后,我们又不是我们。想想看,我们经历了一个怎样慌慌张张的春天,又是有多久没有好好去看花了?再等,还得一年。而一年,是如何的漫长与无奈。可至少,花们不像我们人类这样嫉妒和欺诈,这便是我爱花的原因之一。所以,我愿意等,等花开,等花锈。

2020-04-15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4339.html 1 3 花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