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有河入梦不觉凉

  □任德国

  对于纯粹,人是有情结的。

  自然的风景,简单原始,却引人入胜、百看不厌;就像唐诗宋词精于炼字一样,看似简单却字中带景、词中含蕴,反复揣摩还会百转千回、回味无穷。人造风景,工艺精湛,一眼望去,即使再复杂也会一眼到底,像一座机器,有很多个齿轮,我们只惊叹它的复杂,不会认为意蕴深远。

  人往往钟情于烟波浩渺的名山大川,钟情于波澜壮阔的海阔天空,钟情于鸟鸣谷幽的山间密林,但很少有人钟情于精于设计的人造公园。

  我的老家丘陵密布,山河相间。一开窗,群山就会鱼脊般的海浪一样的逶迤开来。天晴时,阳光明媚,鸡鸣犬吠,天地间塑一身佛陀的金身;天阴时,空气氤氲,宁静恬淡,颇有一份仙山道骨的感觉。

  村子前面有一条河,从远处而来,蜿蜒辗转,像一条洁白的哈达,柔软细腻,飘洒恣意,流入田野的心窝。河水胸怀宽广,拼命拓展腰身,轻吻大地,亲昵地与山川诉说着衷肠。一层层翻滚的浪花,层层叠叠,犹如万千梨花盛开在春风的褶皱里,欢乐歌唱。河滩翠绿,如一块薄薄的毯子,舒服地铺在河流两岸,一朵朵盛开的野花,紫色、白色、蓝色,钉在河滩上,像极了波斯地毯上的镶钻。小鱼儿在清澈见底的黑河沙上自由航行,燕子吞噬者筑巢的河泥,大青石上永远坐着勤劳耕种的农民。

  丰水期,河水挤满整个水道,河滩上的鹅卵石悄悄隐遁,岸边的垂柳全站在水里,就像执勤的哨兵,一定不动地守卫着边疆。在这里,河水总会慢下前进的脚步,盘旋、转弯、平静,形成一弯水潭。倒垂的柳枝浅浅插入水中,时而急速滑动、时而静默停止,好像书法大师在生宣纸上一会儿挥毫泼墨,一会儿驻足思索。这里是孩子戏水的乐园,扎一个猛子,撩一片水,爬上树来,跳进水里;水潭里一会钻出一个脑袋,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珍珠,湿湿的头发就像是出生的婴儿;一会儿一个黑脑袋消失在水面上,出现一圈圈水纹,既调皮又可爱。

  枯水期,河水不再那么奢侈,在河道里突然分了岔,大片的草滩,草长莺飞,仿佛风中飘散的墨绿裙摆。辛劳的人民不放过每一次给羊长膘的机会,把自家羊群全部赶到河滩上。一只只低头吃草的羊儿,就像漂浮在蔚蓝苍穹上的云朵。那跟着母亲嗷嗷待哺的羔羊,不正是大片云朵旁依偎的散落小云朵吗?夕阳西下,登高望远,河流披上了古铜色的袈裟,顺河风一起,河滩上的高草好似野马的鬃毛,高速狂奔。沿着河流的方向,它最终注入了大地和白云相接的远方,如同几只孤独的骏马,安心汇入了奔跑的马群。

  择水而居的人们,依偎在这条河流弯曲臂膀的港湾里,享受着河流带给他们的幸福和甜蜜。

  我记得,早年间人们时常在河滩的高处刨一个深坑,把大青石在深坑中一放,就会形成一口清泉,这样的清泉不深,但泉水清冽,泉脉喷涌,足以供养乡里。每年的春天,这片热忱的土地是春雨贵如油的精准反映地。在大地万物汲取水分滋养返青的时刻,雨水却少之又少,临河居住的人们开始从河道中取水灌溉庄稼。如果特别干旱这些泉水就成了植物的救命泉,有时候水泵可以从多个泉眼里不停取水,泉水不间断,我们就会说这口泉正好打在了水脉上。沿河居住的人们不一定家家养鸡,但肯定会养鸭子,早上人们把鸭子一股脑赶到河流里,没人有闲心关心它们吃什么,也不会有人在鸭子身上做什么记号,说来奇怪,这些鸭子在夕阳西下时,身体里好像有一口时钟、有一个指南针,摇摆摇摆、分毫不差地回到自己家中。到这个点你才知道,白天成群结对的队伍,晚上就会分出不同的团体。第二天开笼,笼子里总会有沾上鸭粪的鸭蛋。如果鸭蛋太多,农村人即使没有冰箱也会有最好最自然的储存方式——腌制起来,等到蛋黄流油煮上几个,端上饭桌成为犒劳家人迎接宾客的美味佳肴。还有一些人喜欢吃河里的生物,返青时节,沿河掐一点嫩嫩的薄荷草头,煎一个鸡蛋慰藉一下孩子们肚中的馋虫。麦穗时节,河里产品更喜人,穿着鞋子走在水里,都会有麦穗鱼往你脚底猛钻。这时候,你会看到每家人的餐桌上摆着一盘盘金黄可口的“黄花鱼”。

  今年春节回老家。虽是寒冬腊月,我依旧好好享受了这条河流馈赠。母亲将薄荷、麦穗鱼、鸭蛋这些河流的馈赠早已放到了冰箱里,年夜饭时这些美味佳肴相继闪亮登场,让我好好享受了一番。

  大年初一,早早来到了河边,这也是我多年不变的习惯,每次回家一定要造访一下河边。每次我们好似多年不见的老友再相逢,相互诉一下衷肠,聊聊我在外奔波的艰辛,听听这么多当年和我一样相继离乡的伙伴们分享给它的故事。

  暖阳悄悄地爬上了东边的山坡,枯黄的河草吸收着它的温度,冰封河流底下哗啦啦流淌着河水。看到它,我内心中幸福、温暖、喜悦,各种童年时期的美好记忆陇上心头。

  我不知多少次地想,群山环绕的小山村里,能有这么一条清静的河流,抚慰着你的童年,抚慰着你的生活,多么幸福啊。

2020-06-12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22064.html 1 3 有河入梦不觉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