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波
1954年7月,我接到海安胡集初中新生录取通知书,真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我一个文盲家族的穷小子,是瓦甸小学唯一被录取的应届生,也是墩头乡墩北村新中国第一个中学生。忧的是面对天灾人祸我能否完成这份学业。6月,连降特大暴雨,河满溢田,田河不分,一片汪洋。稻禾全都葬身水底,低洼的里下河水乡露出它可怕的一面。那时我爸去世不久,寡母领着我和三个小妹本就举步维艰,遇上洪灾更是雪上加霜。
妈妈卖掉几箩筐麦子,凑足了费用,让我准时报到。入学后我被分在一戊班,遇上了班主任孟庆云恩师,获得学费减免和二等助学金,每月七元的伙食费只要交三元八角。
光阴荏苒,三个学期过去了。1956年春节后,妈妈再也拿不出钱供我上学了。一年半内,她卖掉方桌、木桶、衣箱,坛坛罐罐,凡是有人要的都变卖了。剩下五个人一张床,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妈妈东讨西借,太难了,开学的日子过了,期中考试都过了,我也不提上学的事了。
一天上午我在埋头看书。“常青波!”一个亲切而熟悉的声音,我慌忙站起身,条件反射叫了声:“孟老师!”泪水模糊了双眼,木讷地跟在恩师身边。记得他双手搭在背后,环顾了一番,缓步走向土灶,揭开锅盖,一锅冰冷无物,另一锅锈迹斑斑。他又转身走向唯一的容器:笆斗大小的陶罐,弯腰伸手探摸,空无粒粮。“你妈妈呢?”恩师问。“带着我妹去草荒地挖百合了。”我回答。恩师深深叹了口气,温柔地对我说:“学习不能半途而废,没有知识将来会更加困难。你的学习成绩很好,没钱也要上学校来,我们想办法帮助解决。”语重心长的话语,让我重新回到了学校,助学金提高到每月四元八角,也没叫我补交书本费、住宿费。后来知道这两项费用是不可少的,我意识到一定是恩师帮我交上了。
我家距胡中约40华里,步行一趟需3个小时。恩师走访我家用的什么交通工具?是怎么过的独木桥?中午又在哪里歇脚吃饭?已成千古之谜。
1957年夏我考进如皋师范,离开了受教近三年的恩师。毕业后我以恩师为榜样,工作40年,敬业爱生。改革开放后我加入中国共产党,被提干。我两个儿子分别是中国的高级工程师、美国的高级设计师。三个孙辈也已成长读书、就业。
饮水思源,没有恩师64年前的那次走访,我一个“可教育好子女”铁定一辈子耕田耙地。恩师一直在我心中。上世纪70年代,我开始四处打听恩师的信息,得到的噩耗让我如雷劈顶:恩师已于1968年含冤离世。无处报师恩,内疚、自责、百感交集,经常失眠。退休后我决心寻找恩师的后代。十多年来一无所获。直到去年秋,应我所托的大公镇教育办公室周祥主任电告我两条信息:恩师是东台市人,有个儿子在海安农行系统工作过。今年4月我终于联系上了已退休5年的孟希汉同志。
5月7日,我和儿子来到了东台市富安镇孟庄村九组恩师的故居,实现了与恩师五双儿女的聚会。面对恩师遗像,献上万元礼包,默哀致礼,那银光闪亮的眼镜,那和蔼慈祥的音容,让我回到恩师膝下受教的日子,我潸然泪下。我来迟了,迟了半个世纪又两年。
在恩师长子希文兄弟带领下,来到一片桑园,桑树葱绿,翠柏挺拔,树冠下是恩师、师母的墓地。面对墓碑我双膝跪地,合掌叩首,祷告恩师:学生看您来了!您的一次家访改变了我家几代人的命运!如果有来世望您还要收我做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