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循真 符学武
扬州八怪主要画家李方膺以画梅著称，素有“梅仙”之誉，其流传下来的300多首诗中，咏梅诗占三分之一。诸如题画诗：
空庭一树影横斜，玉瘦香寒领岁华。解道广平心似铁，古来先已赋梅花。
香雪凝华冷淡生，并无浓艳动人情。谁从本色来题品，知己难逢宋广平。
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请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
本文之所以引用李方膺的这几首梅花诗，因为诗中反复提到“宋广平”与“梅花谱”，它们将与本文主题——宋伯仁及其《梅花喜神谱》有着非常密切之关系。
宋伯仁的生平与交游
宋伯仁，何许人也？南宋末江湖派诗人和画家，“梅花谱”的鼻祖。
宋伯仁（1199—？），字器之，小字忘机，号雪岩，又号耕田夫，苕川（今浙江湖州）人。宋伯仁在宋史中无传。其生年则根据《雪岩吟草西塍集》中《四十》诗云：“役役人间世，齐头四十年”的原注：此诗作于宋嘉熙戊戌（1238）推算而来的。其生平略见于清《（同治）湖州府志·两宋名贤小集》所载的宋伯仁小传。曾举宏词科，著有《雪岩吟草》《烟波渔隐词》《梅花喜神谱》《酒小史》等。卒年一般认为约在宋度宗咸淳年间（1265—1274）。
宋理宗绍定六年（1233）至端平三年（1236）间，宋伯仁在泰州拼桑鹾场（今如东县栟茶）任场官。卸任后寓居临安。嘉熙元年（1237）、二年（1238）又两次北游海陵。《全宋诗》收录宋伯仁作于泰州栟茶和两游江淮期间的诗60余首，约占其现存诗五分之一多。其诗风“不追晚唐，不事推敲”，属南宋江湖派的一员。
宋伯仁曾举博学宏词科，但可能未中。后于宋理宗绍定六年（1233）监泰州拼桑盐课。在任期间，主要与泰州、如皋、海安等地同僚交游。如作有《寄海安赵路分》《寄海安林监镇》《简如皋赵买盐》《柬赵监盐》等诗，还有反映栟茶周遭境况及本人内心不平的诗作，如《苦雨督鹾课甚迫》《拼桑得替题道院》等。至于离任回临安后交游的诗友则更多，如俞桂、高翥、施枢、吴子良以及自称“和靖七世孙”、闹出“瓜皮搭李皮”笑话的林洪等。
《梅花喜神谱》可能诞生于栟茶
宋伯仁之所以史上留名，倒并非他在江湖诗派上的地位，他无法与刘克庄、严羽相提并论。使宋伯仁青史留名的则是他的《梅花喜神谱》。此谱就是宋以后无数画家奉为圭臬的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梅花谱”。
何以推测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谱》就诞生于栟茶呢？其依据如下：
第一，时间、地点、人物一致。史载，唐初（627）栟茶盐业已初具规模。北宋建隆元年（960），栟茶亭改为泰州栟茶场。宋伯仁《雪岩吟草》写明“绍定癸巳至端平丙申泰州拼桑鹾场藁”，时间上记为公元1233—1236年。至于“拼桑”，应为宋时栟茶的古称，后可能因谐音“奔丧”不雅，才改由“栟”“茶”两书名合称而沿用至今。至于鹾场，即盐场，这容易理解。一句话，宋伯仁于1233至1236年间任栟茶盐场的场官，并在此留下了诗作。孤证不立，无独有偶。
第二，《梅花喜神谱》版本考证推定成书时间。现存上海博物馆，宋景定二年（1261）金华双桂堂刊语及木记的孤本《梅花喜神谱》，是该书现存最早的版本。2015年12月22日上海博物馆举办“吴湖帆书画鉴藏特”，《梅花喜神谱》成为展览中的亮点之一，它也是吴湖帆、潘静淑夫妇将居所定名为“梅景书屋”的重要原因。
首先，序跋与刊语证实成书时间与缘由。该书卷首有一篇作者宋伯仁的自序，序末空白处有刊语云：
咏梅者多矣，粗得其态度，未究其精髓。近收此本，既能模写其花神之似，又能形容它人所未尽，玩之如噉蔗然，诗人之冠冕是也。金华双桂堂时景定辛酉重锓。
正文后有向士璧后序及叶绍翁跋各一篇：
梅视百花，其品至清。人惟梅之好，则其品亦梅耳。和靖素隐清矣，而洁其身者也，未得为清之大成。雪岩之梅，周之蝶欤？昔人谓一梅花具一乾坤，是又摆脱梅好而嗜理者。雪岩尚勉进于斯。容堂向士璧君玉甫跋。
广平自是君家鼻祖，除是铁石心肠。厥孙非铁石，故为梅所恼。若此，请姑舍是，出门一笑大江横。嘉熙二年（1238）八月廿六日靖逸翁叶绍翁敬跋。
叶跋中提到的“广平”为唐代名相宋璟，别称“宋广平”，有《梅花赋》明世。“厥孙”代指宋伯仁。
从以上序跋中，可以得到两条信息：一是由于双桂堂刊语明言“时景定辛酉重锓”。二是初刻本不晚于叶绍翁作跋的嘉熙二年（1238）。我们从而得知，在此之前《梅花喜神谱》至少已有一个刻本行世了。虽然这个本子早已忘佚无踪，然而从双桂堂本卷首宋伯仁自序，对它的出版情况仍可窥一斑。
宋伯仁于序中自言：
余有梅癖，辟圃以载，筑亭以对，刊《清臞集》以咏，每于梅犹有未尽花之趣为慊。得非广平公以铁石心肠未尽梅花事，而拳拳属意于云仍者乎。余于花放之时，满肝清霜，满肩寒月，不厌细徘徊于竹篱茆（同“茅”）屋边，嗅蕊吹英，挼香嚼粉，谛玩梅花之低昂俯仰，分合卷舒。……余于是考其甲而芳，由荣而悴，图写花之状貌，得二百余品。久而删其具体而微者，止留一百品，各名其所肖，并题以古律，以梅花谱目之，其实梅之喜神可如牡丹竹菊有谱，则可谓之谱，今非其谱也。余欲与好梅之士共之，僣刊诸梓……
由宋伯仁自序得知，原本写生稿有二百多品梅花，“久而删其具体而微者，止留一百品”，之后才配诗成谱的。注意，此处“两百多品”“久而删其……”，绘画常识告诉我们，这一过程至少也得一至两年或更长时间。很可能《梅花喜神谱》本来只是一个诗画合璧的长卷，如同南宋宁宗时杨皇后的《百花图卷》一样。只为其化身千万，方才寿诸枣梨。书中两帧标题两两对仗，全部统一置于图的左侧，这也暗示出《梅花喜神谱》的前身本来就是卷轴画或册页画。
虽然这个被双桂堂用作底本的刻本确切刊刻时间今已无考，然而向士璧后序卷端，题“梅花喜神后序”，而叶绍翁却无，可以推断，向序为底本已刻，叶跋则是题写在底本向序之后的。因此，被双桂堂用作底本的这个刻本的刊刻时间，应当不晚于叶绍翁所署的嘉熙二年（1238）。（花蕾《梅花喜神谱》版本考，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5月）也就是说，它约在宋伯仁由栟茶回临安后不久（即1237年左右），《梅花喜神谱》付梓之际。由此得出，叶跋应是题的初刻本，向序还在叶跋之前，而宋伯仁的自序在向序更前，所以，则在嘉熙元年（1237）前，该书成稿时间就可推定在宋伯仁于栟茶盐场为官（1233—1236）的三四年间。当然也不排除在来栟茶为官之前即已谋划或动手绘制，而在来栟茶之前已然完稿的可能性极小，若此，他何不在赴任之前及早付印以广声名？毕竟成书的整个过程是极其漫长的。
其次，宋伯仁诗也辅证了梅花谱成书的相关信息。宋伯仁之所以能够准确描绘梅花百态，全在于嗜梅成癖，筑圃植梅，实地观察，心追手摹，久而久之，心领神会，然后付诸纸笔。由此可见，其观察梅花生、长、盛、衰各期形态，当不至于一年一季。成稿后再去芜存菁，择优筛选，精心剪裁，费时良久，从写生到成稿的时间，少说也得一至两年以上。所以，我们大致可以推算出《梅花喜神谱》的创作过程：在栟茶盐场为官的三四年里，其官邸或住所周围植有不少梅花树，他才有可能反复观察、写生，进而构思画稿，再反复筛选，拟名，题诗，作序，在返回临安前已基本定稿。回到临安后，即将书稿交由刻书坊，再经向士璧、叶绍翁序跋，写样、刻版、印刷、装订成册，这一过程又至少一到两年时间，初刻本才得以成形。就在这两年中（嘉熙元年、二年）他还两次北游淮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