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耀东

外孙上了初中就不到乡下来了，说他总是忙，忙到吃饭要他娘剔去鱼骨夹到碗里。进了大学后说是闲多了。想起乡下的小路和河沟，想起用芦青钓龙虾，想起田里现摘的茄子、西红柿沾着晶莹的露水，甚至还想起三岁时和小姨睡在小床上，半夜尿了小姨一身，差点被小姨蹬下床去。

外孙已经比我高了半个头，摇摇摆摆的像一座斜塔。他带了厚厚一摞书，一台笔记本电脑，佩着一根宝剑，像行走江湖的侠客。他郑重地和我商量说，我喜欢睡自己尿过的床。我说行！我每天学习六小时课程，玩三小时电脑，舞半小时剑，看两小时小说，陪你散一小时步。我说行！明天你和我去钓龙虾？行！后天和我去捉知了？行！两天吃一次烤肉串？行！别报告妈妈说我只想玩和吃垃圾食品。行！他高兴地说，外公真好，够朋友！

晚上八点钟，他把手机和电脑交到我手里。叫我监督他，说他不玩手机也不玩电脑，只是看散文和小说，要在他爸妈面前替他作证明。我哈哈大笑说，我会给你开证明的，手机和电脑我不要，我相信你。外孙说，反腐要靠群众监督，外公就是我的群众。我说，人的成长要靠自然，速生只能养肉鸡。

我又假惺惺地问，外公做的菜怎么样？他说味道像猪食，与妈妈不在一个平台上的。妈妈烧的茄子色香味俱全，外公烧的淡而无味。我问怎么烧才好吃呢？他说你去读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学学烧茄鲞。我说农村很少有家户鸡了，就是有，也不会用十几只鸡去伺候茄子的。他竖起大拇指说，外公竟然也读过红楼梦。我说你以为我只会种地？外孙说，外公可做朋友，还可做同学。

受了表扬和鼓励，我当即承诺明天就去买鸡肉串。外孙说，外公真哥们！不过，鸡肉串不好吃，前面有一家刚杀了绵羊，肉还在扑扑地跳，我们去吃羊肉串。我说，你不但馋，眼睛也蛮尖。外孙说，我天天做眼保健操，又舞剑练拳击，当然是眼明心亮。我盯着眼前这个小伙子，觉得今非昔比，再也不是那个尿床的小屁孩了。

第二天黄昏散步。我们在乡路上看小河流水，看鹭鸶和水鸟捕鱼，看喜鹊在玉米林啄食，看野兔在黄豆田里箭一般地窜过。看晚霞映红了河中的菱角，看枫林的叶和银杏的青果，看狗尾巴草垂着沉甸甸的头。他在乡路上跳跃着跑，认真地用手机拍照和录像，大声地赞叹乡下真美。

我说你喜欢大学生活吗？他说很喜欢，只是学习压力太重，食堂的菜做得比妈妈差多了，但比外公做得好吃。我问你有女朋友了吗？有了要带给外公看看。他说这是当然的，只是现在的女孩很少有妈妈这样的。我说你又在赞外公了。他说我和外公是一条战壕的战友。我不由地大笑起来。人都是要听好话的，自己也不例外。或者，外孙是在讲真话，真心希望他如此。

我们去钓龙虾，去捉知了，去海边捡泥螺；晒得一派赤黑，身上被洋辣子咬得像刺青。然后煮着吃，烤着吃，腌着吃；咬着生黄瓜，渍着红番茄，炒着山芋藤，啃着老玉米，吞着僵冷饭，像两个野人。也和他一起去吃羊肉串，辣得嘴上起了泡，不亦乐乎。

十天后，女儿把他接回去了。临走前他加了我微信说，好哥们，微信上见！

女儿说他回家就去工厂打工了，挣了钱请乡下的哥们去吃羊肉串，要礼尚往来呢。女儿又说，他说外婆走的时候，他高中课程正紧，没好好陪陪外婆，所以暑期来陪外公的，谁知交了朋友，又成了铁哥们。

台风过去后，他发我微信，说还要来乡下过十天。我说你不怕吃猪食？他开心地说，和外公住十天，学校的饭就变香了。

这是表扬还是批评呢？我想了半天也没有弄懂，只是晚饭多吃了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