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红卫
王大山生于石桥街、长于石桥街,如果不是清明节要回爷的老家祭祖,他敢拿土著自居。其实,石桥街真正的土著老早跑光,远的海外、近的京城。王大山蜗居的大杂院,原某大财主四合院,新中国成立后被列为公房。王大山娘是返城知青,当年一间耳房无异天堂。随着王大山一天天长大,天堂变成鸽窝,无奈之余,山墙外搭了个棚子。
粗糙的伙食、逼仄的空间,一点不影响王大山发育,他像一棵野蛮生长的树,粗胳膊、大长腿,浑身散发着荷尔蒙气息。当石桥街第N个太妹被这种气息蛊惑,白天黑夜纠缠于王家棚子,爷娘不得不发出警告,若继续浪荡不羁,拆除棚子,脱离关系!之前,爷娘不是不操心,甚至跑去学校哀求,让其继续念书。学校菩萨心肠,补考、留级……几经折腾,总算完成初中学业。某单位招工时,娘端着老脸找熟人,该单位待遇好,运气好的话有福利房分配。熟人表示希望不大,一线工人也须笔试。母亲翻遍耳房,寻出一个镯子。熟人得了力,弄到笔试题。王大山和尚念经般诵了一遍又一遍,临阵却画不出个葫芦瓢。镯子退回来,娘又送过去,再想想办法,只要有个稳定的工作,天天在外面飘来荡去,迟早惹祸。熟人一拍脑袋,去服装厂呀!
一开始,王大山在裁剪车间当学徒,他推说看不懂工艺,横竖不肯操剪子,只高兴拉着布匹跑来跑去。不几天,厌了倦了,躺平棚子不起来了。
爷娘急煞。爷记起某年清明,祖宗祠堂来过海外族人,据说身价了得,工厂遍布内地。爷连忙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封塑好的合影,战战兢兢打电话过去,对方自称秘书。爷一听是秘书,胆子大了些,口齿伶俐了些,条理分明了些。对方让爷等回复。早也等晚也等,待春花结成秋果,回复来了,巧了,芝麻掉针眼了,服装厂本就隶属王氏麾下。
王大山高兴死,去了机修组,流水线可是清一色女人呀!他像一只花丛中的蜜蜂,一天到晚不亦乐乎。一天,江燕机台故障,未等喊人,王大山风一样卷过去。江燕一激灵,一股熟悉的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
按理,王大山拈花惹草惯了,不会对江燕动真格。偏偏,他像落脱魂,吃饭不香、睡觉不实,哪怕牛腿样的胳膊瘦成麻秆,哪怕脸颊儿钉满钢针样胡须。直到一天,一车间没有江燕影子,三车间没有,楼上楼下都没有,恍觉不妙,逮一个问一个。大家都晓得他在追求江燕,挤眉弄眼说江燕相中镇上首富,回去做新娘子去了!
说到底,这娘们嫌咱穷啊!王大山咬咬牙齿,决定辞工。他一头钻进理发店,落净三千烦恼丝,只蓄一圈黑漆漆的络腮。
石桥街破落归破落,地段不错,东边百货大楼、西边电影院、南边新华书店、北边邮局。王大山从不逛书店,只逛邮局。少时,王大山屋里收到过一封信,他觉得那叫“邮票”的花纸头漂亮,小心翼翼揭下,夹在书本里。后来,去邮局寄回信,正碰上排队抢购邮票。从那开始,他想方设法弄钱,实在弄不到,拿学费换邮票。爷娘追究,他称如有足够的钱给他买邮票,一定好好念书。
说起来别不信,王大山好色出名,吝啬也出名,哪个太妹不愿意倒贴,他会轻描淡写说“拜拜”。
发财路子千万条,每条需银子铺垫。爷表态除非把鸽子窝卖脱,一家三口鸽子样飞;娘解释一点儿老底留着娶儿媳,她想抱孙子。
看来,只有邮票能帮上忙。主意打定,王大山搂着集邮册子撕心裂肺了一场,若干年后爷死娘死都没这么伤心。
他一趟一趟跑邮市,看中同样光头光脑的“德哥”。德哥和气,对谁都一副笑脸模样;德哥交易大,一甩手就是几万几万。王大山曾亲眼看见他不动声色地从一名妇女手中接过一枚邮票,然后面无表情地递过一沓票子。乖乖,整整五千!
王大山也有这样一枚邮票。他记得,当年送他邮票的太妹紧张兮兮的,第二天便失掉联系。他没去找寻,只把邮票隐匿了起来。
又是周末,王大山如约来到邮市,德哥正在忙碌。
“大山。”黎明亮从人群里走过来。黎明亮家境好,读书多,有眼光。一次,两人一块儿排队,轮到他俩时,只剩小型张。王大山想撤退,黎明亮说试试,小型张升值也快。尝过甜头,王大山信了黎明亮,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黎明亮把王大山拉到僻静处:“别着急出手,帮你联系到一买家,人家愿意拿石桥街祖屋抵价。”
“我需要现金。”王大山想倒腾服装。
黎明亮急起来:“那屋虽破虽小,一旦拆迁,石头翻身!天上掉馅饼,为啥不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