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如皋旧名东皋。这座位于长江北岸的千年古邑，涌现出数位琴人。明末水绘园主人冒襄的爱姬董小宛（1623—1651年），名列其首。《古今笔记精华录》记载——

董白，字小宛，一字青莲。天姿巧慧，容貌娟妍……慕吴门山水，徙居半塘，小筑河滨，竹篱茅舍。经其户者，则时闻咏诗声，或鼓琴声。

半塘位于苏州。她在苏州时，就已经常弹奏古琴。母亲病逝，小宛大病，抱病在床。据《酷爱自然董小宛》，她当时写下《绿窗偶成》：

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弄好音。

她独坐于幽静的窗畔，望着春天的花朵，抚琴演奏。董小宛的琴艺大进，得益于明末大文人钱谦益。钱氏寓居苏州三年，常遇小宛。随后，钱氏移居黄山，小宛同游黄山，琴棋书画诸艺都得到钱谦益的指点（2001年《行院物语》）。作为冒襄的好友，钱谦益日后替小宛还债，将她送至如皋。从此冒襄、小宛两位眷侣蛰居如皋。冒襄，即冒巢民，文学家、书法家，也爱古琴。许纳陛于《冬日巢民先生召集射陵诸子，水绘庵余适他往，不与补和》中写道：平生乐琴尊，良友共倾倒。那水绘庵中的琴声，不知能否让冒襄回味起小宛的精彩演奏。新中国成立后，水绘园还征集到一座古琴台，以纪念琴人董小宛与如皋的“琴缘”。笔者友人还请西泠五老之一的丁茂鲁先生抄录了那首《绿窗偶成》。

清初，扬州古琴艺术走向辉煌，渐渐形成广陵琴派。如皋地属扬州文化圈，清末琴僧牧村便为广陵派传人。参阅严晓星《清末琴僧牧村史料钩沉》等书文得知，牧村生年不详，卒于1890年，白蒲人，俗姓吴，工诗善琴，科考失败，遁入佛门，成为菩提社住持。他痴迷琴诗，成天抚琴赋诗，以致寺院日渐败落。牧村的琴艺，闻名县里。如皋知县胡维藩（安徽人，约卒于1948年）、举人钱士杓、广福寺方丈空禅等，都曾聆听牧村演奏，并且有诗记载。其中监生项月亭在《与文波步陶过菩提社听牧村上人弹琴》中写道：懒僧癯且僵，见客不长揖。横琴偶一弹，叶雨林梢滴。暝坐久忘言，尘心静如涤。炉烟凝一丝，松风寒四壁。以此诗为证，牧村弹琴充满禅境，又有广陵琴派的恬淡清雅。

牧村还纳弟子，传授琴艺。广陵琴派名师云闲和尚便是受他启蒙，步入琴坛。云闲（1839—1912年），如皋人，琴不离手，诗不离口，同乡后人朱兆蓉以《冬日怀云闲上人》追忆他：月下扣门溪上诗，一肩琴剑夜归来。除去牧村，云闲也云游四海，苦学琴艺。他于北京、杭州诸地参加雅集，演奏古琴，指法随心，琴声入禅，技惊四座。他将古琴与禅韵打通，丰富了广陵琴派的演奏理论：“庄生所诏，意之所随，不可以言传。盖节奏板拍可以传授，取音用意，各随人心。”于是友人赞扬他的表演：与禅为一致，则所发之音，所定之曲，必有超出声尘之外。云闲之所以名列广陵琴派名家，除去高超的琴艺，还因为他编撰《枯木禅琴谱》。自清初至民国中期，广陵琴派编写琴谱有20余部，但是代表作仅有《枯木禅琴谱》等5部。《木林禅琴谱》前两卷为琴论及指法，余卷收古琴谱三十二曲，皆是云闲参校秘本，反复考订而成。全书以《五知斋》《自远堂》二谱为底本，大体上编定广陵琴派的部分重要曲目，同时又记录下云闲创作的曲目《独鹤与飞》《云水曲》《怀古曲》《枯木吟》等。琴谱之外，云闲与友人朱时敏还分别收藏过一对珍贵的古琴：大鸿、小鸿。大鸿后为云闲门人所购藏，云闲重见故物，不胜感慨：

此乃宋琴，为如皋水绘园冒公子家珍赏之器……老衲得之近四十年，曾携至燕齐楚越，所与比较之古琴不可以数计，其音宏亮竟无出其右者，诚希世之雅器也。光绪壬寅，老衲因贫病不支，割爱售出，至今犹思之不置。虽然，今既归老衲之门人，仍弹广陵一派……

宋琴与否，已难考证，不过水绘园一说，难免引人遐想，自董小宛至云闲，水绘园畔，余音袅袅，“琴意”绵绵。广陵琴派与如皋的情缘也未割断。如皋走出去一位广陵琴派名师——云闲，又迎来了另一位广陵琴派大师——孙绍陶，即广陵琴派第九代宗师。孙绍陶（1879—1949年），名亮祖，扬州人。他秉承家学，对书法、昆曲、古文均有涉猎，尤工琴艺。民国元年，他于广陵琴派式微之际，创设广陵琴会，云集查阜西、彭祉卿诸琴坛泰斗，设抚琴雅会。孙绍陶演奏《普庵》《樵歌》《墨子》数曲，技惊四座，倾倒众人。早在清末，孙先生就已前往如皋师范求学，在这里传承旧学的熏陶，又接受新学的滋养。从如皋师范毕业后，他一直开办家庭私塾，传授古文、古琴，终成一代古琴宗师。

从明末至民国，广陵琴派、梅庵琴派均惠及如皋，如皋琴人辈出，琴脉延续，琴艺必将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