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

我爸我妈结合在20世纪70年代初，盲婚哑嫁，婚前远远地见过几次面，没说过一句话、没约过一次会。我爸属龙、我妈属虎，之后我们家历来是龙虎相争、各占山头。

我不知道我哥出生时，我爸我妈有没有那么丁点感情，反正我依据他们对我的一贯态度判断出我是他俩一时激情的产物。据说那会儿，我爸我妈已经分床七年，各住各的房间、各烧各的饭菜。别人家的父母生儿育女三年抱俩，我和我哥的年龄整整差了八岁。也就是说，我爸我妈八年对垒，没分胜负。

我属蛇，农村人习惯称为“小龙”。我妈就说：“你和你爸是‘一国’的！”我妈喜欢我哥，不喜欢我。因为我的属相，因为我小时候长得像我爸、脾性像我爸，因为她认为我和我爸是“一国”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爸我妈仿佛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他们经常吵架甚至打架，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在地里；有时候当着我和哥哥的面，有时候当着外人的面。在体力上，我妈不管多么高大，我爸不管多么矮小，我妈都不是我爸的对手！我妈挨了我爸的揍，心里的火发不出来，就拿我出气。我不敢反抗我妈，也不敢告诉我爸，怕他俩因为我打得更厉害。

有一次，我爸我妈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扭打在一起，我妈高声叫骂，我爸的拳头像雨点般落下。哥哥偷偷躲出去了，年幼的我跑过去劝架，我妈扔过来一个茶碗，正好砸中了我的额头，血直往外冒。我爸我妈这才不打了，总算知道带我去乡卫生院看伤。

我夏天不敢穿裙子、不敢穿短袖衣服，怕被同学和老师看见身上的伤。即便这样，班上还是有同学知道我身上有伤、家庭不睦、父母打人，有的人就经常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学校是我逃避我爸我妈打架的唯一避风港，我甚至会主动要求去要好的女同学家里借住。我特别害怕放学，害怕回家，害怕我爸我妈因为一句话、一点小事就打得头破血流，我连睡觉都会从噩梦中吓醒。

那个年代不时兴离婚，哪怕夫妻打破头、出了人命，也不会离婚。从我记事起，我妈跑回娘家多少次，就被我舅送回来多少次。我爸我妈就这样水深火热地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几十年。

我读高中后，我妈拿我出气的次数少了，可能因为我长大了不那么好摆弄了，也可能因为我的眉眼出落得越来越像我妈。

参加工作后，我不敢谈恋爱也不想结婚。我怕我会变成我妈那样的女人，又怕会遇见我爸那样的男人。

我哥的心理就比我强大，到了适婚年龄，就结婚生女，一家三口自己住，不和我爸妈纠缠，过幸福甜蜜的小日子。我大学毕业后，也到我哥生活的城市工作。

现在我爸我妈已经吵不了也打不起来了。我爸中风瘫痪在床，我妈也算不错，不计旧怨，成天忙着伺候他。我们兄妹俩商量下来，不管他们过去怎么样，总归是生养我们的人，不能不闻不问，于是合伙给爸妈买了一套小房子，把爸妈从老家接了过来。我们虽然也去他们那里看看，但放下东西问两声后就很难找到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