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时,我发表过一首叫《故乡》的小诗,将慈姑说成是“地底下的苹果”,被赞许为“奇思妙想”。其实,慈姑与苹果的出身有天壤之别,一个是穷人家的孩子,一个是富人家的千金。但在我心目中,慈姑有与苹果一样的品质,甚至有苹果无法超越的“革命史”。
慈姑的名字还有很多的叫法和写法,譬如茨菰、剪刀草等等。这么多年,我一直执拗地把它写成“慈姑”。
慈姑贵在一个“慈”字。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生产队里栽种慈姑,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田里,长满了泼辣而恣肆的慈姑秧子。夏季日光暴晒,雨量充沛,各种农作物疯长。放眼望去,广阔的慈姑田中,密密麻麻硕大而高挺的叶子,青翠发光。农历六七月,慈姑会开出一朵朵淡淡的小花,有白有黄,花色虽不鲜艳,但也耐看,宛如村姑腮边的小酒窝,有一种特别朴素迷人的乡土美。扬花过后,慈姑须根的末端开始“结果”,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慈姑”了。一根多者有十几个,大的像桃子,小的如板栗。有一种土名叫“侉老五”的慈姑,只有白果(银杏树的果实)般大小,却模样可爱,口味上佳,是慈姑中的极品。
外地人多不识慈姑为何物,曾闹出生吃慈姑连声叫苦的笑话。殊不知,慈姑到底不同于苹果,须烧熟了方可食用。我们这里与慈姑有关的美食较多,有三道是我餐桌上的“保留曲目”:慈姑红烧肉、慈姑豆腐汤、爆炒慈姑片。做法尽在菜名中,有心一试者,想来去学也不难。附近高邮籍著名作家汪曾祺曾把家乡的大咸菜烧慈姑汤写得情思浓郁、美妙绝伦,勾起过海内外无数游子及文人墨客的食欲和乡愁。
童年的我曾和母亲、姐姐们一起下过慈姑田“崴”慈姑(不用锹挖,怕挖伤挖坏了慈姑,而是用脚“崴”。这是技术活,现在多改成高压水枪冲了)。我们也会在生产队集体挖过的田里挖第二遍,寻找剩下没挖干净的慈姑。队里一般不让挖,会派人前来驱赶。我们就采取“打游击”的方法,总算能弄些“外快”当粮食,连慈姑嘴子(慈姑上的顶芽)都舍不得浪费。那是饥饿年月留给我们刻骨铭心的记忆。
慈姑有“救荒本草”之美誉。因天灾人祸、其他农作物减产的年份,慈姑往往照样能丰收。虽难以长期贮存,却也能救一时之急,使人活命。汪曾祺夸赞慈姑是“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生命元素”。在贪欲面前,人已经失去了对滋味的品尝和对清白的坚守了。而一碗慈姑汤,就能烧出“慈姑如玉,汤如乳汁”的感觉。被李时珍称为“一根岁产十二子”的慈姑,不就是慈爱有加者的化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