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健
广袤的里下河平原上,河汊纵横、水网密织,那里的村庄蕴蓄着一股灵秀而丰润的气韵,号称鱼米之乡。
我小时候——屈指算来是四五十年前,村中央有个合作社,合作社对面有个码头。码头边常停泊着一两条小渔船,打鱼卖鱼。渔家在我们村通常只卖小鱼,也许是因为大的没人买得起。小鱼悉数装在矮矮的大木桶里,一眼看去就能认出五六种,且大小并不一致,以幼童小手比画,大的约莫巴掌大,小的只如手指大。渔家总是来去匆匆,早上摆出摊子,中午便收了,撑了船不知去向。
说是鱼米之乡,但那个年代寻常人家的饭桌上,平时也难得见荤腥,即使有,多半便是杂鱼。一盘至少十几条,或长或短、或宽或窄,足见其小而杂。有人所熟知的虎头呆子即虎头鲨、昂公即昂刺鱼、刀子即鲫鱼,还有白而扁的胖皮、灰而长的鲦子……最小的大概数罗汉狗子了,却既不似罗汉亦不像狗子,真不知缘何得了这个有趣的名字。虎头鲨、昂刺鱼、鲫鱼之属,可养殖,而今仍活跃于鱼市,跻身于筵席。其余的则因长不大,渐渐沦落,许多城里人恐怕是见而不识了。
打理小鱼,大多无须工具。用拇指指甲逆向而刮,只四五下,鱼鳞即可尽去;再掐破鱼腹,挤出内脏,洗净即可。热锅倒油,投入小鱼,稍煎,而后葱姜蒜椒、糖盐酱醋,连同自家腌的咸菜,均酌量,炖作一锅。最难忘的是寒冬,农家茅舍炊烟袅袅,屋外滴水成冰,屋里灶下却火光闪闪,映脸暖心。待到小鱼装碗上桌,热腾腾、香喷喷,吃饭喝粥无不相宜。杂鱼形态各异,而美味略同,皆肉质细嫩,小如罗汉狗子者可连刺而嚼,大点的则须耐心剔刺。吃剩的鱼头鱼骨,径直扔下桌肚,不必打扫,脚边早有馋猫等候着。鱼吃光了,尚余汤半碗,也绝不会倒掉。鱼汤拌饭,粒粒香浓,哪用细嚼,顺喉而下。天冷凝成鱼冻,喝粥时挑一点,入口即化,那滴咸鲜就在舌苔上慢慢浸润开来。
若有客至,主家煮一锅杂鱼相待,也是一种礼遇,毫不寒酸。不过民间却借此调侃几句,如母亲教我的歌谣:“客人客人你莫怪,我家没有好招待。粯子饭,糁子粥,一锅小鱼炖咸菜。” 至今想起,犹觉风趣。
庄户人家吃鱼不光图口福,还图吉利,祈愿连年有余。逢年过节,买不起大鱼的,无论如何也少不了一碗杂鱼。一碗鱼,代表心中一份愿望。鱼尽管小,那也是鱼;心愿就算低微,那也是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