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

外婆96岁，在睡梦中与世长辞，自己不受罪，子女不受累。老人们说，她上辈子积了德。外婆上辈子我不知道，我想她的福报应该是这辈子修的。

外婆是个童养媳，12岁寄人篱下，19岁成婚，接连生了3朵金花——大姨，我妈，还有小姨。外婆忙里忙外含辛茹苦拉扯3个女儿，但强势的婆婆在家一手遮天，见没给她生个孙子，经常无中生有挑起事端，好脾气的外婆总能机智应对，春风化雨。外公年轻时跑上海，虽见了不少世面，但一年回不来几趟，也没多少钱，就连自己的母亲最后瘫在床上哀号也不见他的人影。都是好脾气的外婆一个人伺候公婆，还要拉扯小的，每天起早贪黑忙碌，想给孩子做双鞋子如同造轮船，需要几年时间，往往想给大姑娘穿的，最后也只能给小女儿穿了。

我出生在外婆家，妈妈怀我七个月时肚子疼去外婆家保胎，没想到我当晚就出生了。外婆抱着我无比疼爱，说这孩子先天不足，小胳膊小腿儿，以后得要好好养啊。

我妈到底还是没重视或做不到，我小学时，父母为了尽早另立门户，省吃俭用盖房子，我和哥哥面黄肌瘦，比同龄孩子小好多。我一有机会就往外婆家跑，特别是暑假肯定要住上好多天的。记得知了喧嚣的每个晌午，外婆都把脚盆搬到树荫下，上面放木头锅盖，搬来小凳子，从厨房里麻利端来凉好的饭菜，偶尔还有肉饼，普通的家常菜外婆做得有滋有味，我每顿都要撑出饱嗝才肯放下饭碗。那时候表兄弟姊妹多，外婆有点吃的就在门口悄悄向我招手，我心领神会地跑过去，她从兜里掏出块糖，或从纸袋里拿块饼，让我坐在床踏板上吃完，把嘴抹干净再出去。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年外婆家西瓜丰收，我也不知吃了多少，反正最后蜷伏在凉席上被蚊子叮咬都不敢动，就怕一翻身肚皮要爆掉。就这样十几天下来，再回到我那个清汤寡水的家里竟能顶好一阵子。

初中时，家里伙食条件好了，外公又去世了，我去外婆家的次数就少多了。我谈婚论嫁时，对象是外地人，遭到父母及亲友一致反对，我一筹莫展，外婆替我解围，既然两个孩子愿意，也是上天缘分，就该得到祝福。外婆总是正能量，细言慢语与人为善，就连霸道的邻居明占她的地界子她都能一笑了之，她经常说的话是人在做，天在看，吃亏是福。

外婆83岁得了一场急病，多亏红岩表哥及时送往医院救治。病愈后继续操劳，每年还是特别喜欢种花生，每次去看她都能从瓷罐里拿出炒花生，香得很！

外婆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没出过南通，93岁时我开车带她去狼山，她无比感慨，大赞狼山秀美。因为她上次去狼山是60年前，租坐了个自行车，灰蒙蒙的天、坑坑洼洼的土路，几个小时才到，烧了香、磕了头，啥都没来得及看立马往回赶。现在想想真是遗憾，没有再带她到处走走。

父亲生病的两年期间，我去看外婆的次数就更少了。外婆老了，眼睛花了，耳朵背了，得拄拐杖了，每次去都握着我的手有说不完的话，我耐心听着。她每句话都是她风雨人生的歌谣，都是她对外孙女日夜思念，而现在这样的唠叨已再也不会响起！

外婆走了，很多舍不得穿的新衣服都压在箱底，没来得及穿，也穿不上了。任我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外婆，你走后我在家昏睡了三天，用所有的记忆走过你漫长的一生，用所有的感知触摸你的每一段伤感无奈，用所有的想象愈合与你的隔离遗憾。又回到小时候，还是那夏天午后的浓荫，还是那连绵的蝉声，你神秘地朝我招手，小小的我快乐地奔向你，依偎在你怀里吃着香喷喷的饼，你慈爱地看着我……你的话我铭记在心。你带走我生命的一部分，但又给了我一部分，往后余生我要替你好好活着。

亲爱的外婆，胡林英女士，今生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