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见信好。今天是这里的“文化之日”，学校放假，幸又是晴暖的好天气，一早便和从周去看天理图书馆的92周年纪念的“中国古典名品展”。上次去天理，还是疫病流行之前，途中风景依旧，秋水湛湛，芒花洁白，柿实如珊瑚珠，远望去真觉心眼清明。

近铁电车从京都一路南行，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天理市。出车站后，有一条一公里多长的直通大道，顶上设有透明雨棚，正是日本商店街最常见的样式。不同的是道边商店多与天理教有关，出售包括书籍、衣物、祭器在内的各种宗教用品。天理教是江户时代后期起源于奈良地区的本土宗教，教理朴素，信徒多为贫苦的人群，曾经规模极大。二代教主中山正善与古本业界的名流反町茂雄素相亲厚，曾由反町介绍，购买大量海内外善本，扩充天理图书馆库存——这些都是从前与你说过的故事，也是为何我对天理念念不忘的缘故。

街中似乎比印象中热闹不少，原来是碰巧赶上了奈良本地的艺术节，会场就在天理市的商店街，借用了几处町屋老宅布展。有一处主题叫“春日山原始林”，说春日山有一株六百余年树龄的巨大柳杉，前几年根部朽坏倒下。奈良县政府联合地方环境保护组织，请一些年轻艺术家，以柳杉巨木的旁枝为原材料，创作了一批作品，借此向世人讲述老树与原始林的故事，唤起人们对自然的关心。

最近几年，天理图书馆的秋季特别展都与书籍有关，去年重点在书籍装帧，前年介绍了近十年间的新收图书。而今年这场与汉籍有关，分写本、刻本两大类，刻本之下又有宋元版、五山版等，都是馆内著名的藏品。因而见到了著名的傅增湘旧藏南宋绍兴刊本《白氏六帖事类集》，展示的是卷四首页，有“中南山人”（黄鲁曾）和“藏园居士”二印；傅增湘旧藏南宋刊《通典》，蝴蝶装——二者即吉川幸次郎所云天理图书馆“顶级的汉籍”。此外，还见到福井崇兰馆旧藏南宋绍兴年间刊本《刘梦得文集》，即1913年董康请小林写真馆以珂罗版复制的原本；金泽文库旧藏国宝南宋刊《欧阳文忠公集》全本，也就是比国图藏本多出96通书简的版本；南宋刊《毛诗要义》，曹寅旧藏，已收入《域外汉籍珍本文库》；平冈武夫旧藏金刊本《尚书注疏》残卷，为1938年傅增湘所赠……满目琳琅，心道观之不尽，极感欣悦。

看完展览，已是午后一时许。走回车站，看到一家叫信华楼的中华料理店，犹豫之下也进去了，二人实在都很饿。壁上挂着李可染之子李庚题赠店主夫妇的两幅画，店主姓吴。正想着他们是老一代华侨还是新移民，夫人已过来招呼点菜，一口醇厚的本地方言，想来是出生于此。她非常热情，闲谈了几句，知道是店主父亲那一代移民过来。我指从周说，他也姓吴。她笑问，是哪里的吴？我代答说是安徽的吴。她大笑：“我知道！在遥远的大山里。我们家以前从镇江来，所以我们家的菜怎么都有一点故乡的味道。”没想到在千山万水之外，还能听到江苏人对安徽人的戏谑，非常有意思。我们点了拉面、炒菜和炒饭，当然早已是本地面貌。然而意外的是，炒菜和炒饭很像小时候在食堂或者小餐馆里吃到的味道，可见店主夫人所言不虚。或许是因为远离都市，这样的菜馆较少与时俱进，于是留住了这一点似有若无的故乡滋味。而如今故乡的滋味，不知又发生了多少变化？归途中，窗外一路有早早升起的明月陪伴。回到家时，月已在高天，匆匆作书，盼你多来信。

松如

孟冬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