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松南
邻家大姐大我30岁,90多了。
大姐原先住在东头,房前有两户人家,挨得很紧。太阳常常越过前面人家屋脊快速西斜,场上的粮食总也晒不干。往家里挑草,巷子狭窄,小麦秸秆头刮得两面墙壁哧哧响,留下道道划痕。大姐夫去世早,大姐一个人把四个女儿体体面面嫁出去,又张罗儿子成了家。不管是凤凰还是小燕子,都从夹缝中快乐起飞。
她背弯成30度时,买了我家旁边的房屋搬过来,我们成了邻居。大姐的儿子腰椎间盘突出,背驼得和他妈一个样,原先还能开着拖拉机接接货、农忙时卸下车厢耕田耙地,现在拖拉机不准上公路,承包地又流转包给了农业大户,闲得心里发慌。大姐的儿媳妇个子矮瘦,苦累活计做不了。大姐和儿子、儿媳三人靠着每人几百元的新农保退休金,勉强维持家用。好在大姐的孙女儿有个好归宿,夫家拆迁分了两套房,省心了。
我到村里咨询政策,试图帮大姐家申报低保户或者给予什么救助。村干部对她家的情况比我还熟,平时没少关心,只是她家不符合低保条件。我们这块的网格员没有两手一摊,眉头也不紧锁。她透露,村里正在帮这些低保边缘户找对策。
没过几天,村里通知大姐的儿媳妇去镇里参加培训。傍晚她骑在崭新的电瓶三轮车上,戴着红帽子、穿着红马甲,喜气洋洋、慢慢悠悠进入大家的视线,车厢上印着:清洁家园。大姐比儿媳妇还高兴。
好事接连发生,大姐的儿子又被选为村民小组长,我每次回家,总能见着沟头岸边那“高峰”突兀,不用细看,就能确认是他。有人想放火烧油菜秸秆,他不直接制止,用三轮车拉走,这么一来其他人家也就不好意思顶着干。当了“小官”,他并没有小人得志那样忘乎所以,只是努力抻直腰板,试图长长吁口气而已。
又有拆迁,大姐家在区域内,本来是件好事,卖房子的那户想反悔,说大姐家还欠着尾款,要收回房子。大姐很着急,大家凑上钱,叫她别怕,让她赶快结清,省得夜长梦多。
大姐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去年还能洗洗衣裳、下田薅薅草,现在挤洗碗布的力气都使不上,就只能坐在门前树脚下,眼睛看着路口。抬头能看见水杉树梢上的黑鸟也伸着脖子,哨兵般注视着前方,一遇情况,立即扑腾翅膀发送信号,大姐就跟着傻乐。
见到我回家,大姐立即示意我坐下来,叫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她的收音机震天响,居然还是挺潮的歌,反正她听不懂、听不清,增添一点气氛而已,如同她的幸福急着外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