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夜明珠

露天电影

◎文娟

电影尚未开始,幕布前空空荡荡,只几个顽童在追逐游戏。大芹摸出手机,吩咐儿子带凳子。这手机还是丈夫留下的,屏幕已破损,儿子说换,大芹不依,倒不是节约,而是睹物能思人。

本来,孙子上学,大芹就可回老家了。可儿子反口,怕村里人骂不孝。又怕父亲不在了,大芹回去更冷清。“屋里冷清屋外热闹啊,东宅西宅,南邻北里,知根知底,体体己己。哪像城里,睁眼瞎一个。”大芹进城数年,连个拉家常的话友都没着落。

“怪你自个儿,小区白天有活动室,晚上有广场舞,看人家玩得多嗨。”无巧不巧,儿子话音未落,楼下移动喇叭喊话:好消息好消息,今晚7点小区北大门放露天电影!等大芹又跑个来回,电影已经开始。南门距北门,少说千米。大芹眼里,楼房实在是高,一幢安得下三四个村民组;小区实在是大,若按人头来算,估计大过了乡。大芹只是个普通农妇,不晓得乡究竟多大、人口究竟多少。

观众稀稀落落的。大芹找了个靠边的地儿,刚坐稳,一男人靠过来,侧头问:“你是大芹?”大芹吃了一惊,此人地道家乡口音。

“我吴天啊!”男人取下歪在头顶的鸭舌帽,指指光秃秃的脑门,嘻嘻一笑:“越老越聪明了。你还是老样子,只少了辫子。有年镇尾巴看见你,没来得及叫。”

“你……你怎在这里?”大芹“呼”地站直身子。

“来领孙孙的呀,孙孙上学,能回了。你呢?”男人欲把大芹按回去。大芹环顾下四周,挣脱了。

大芹与男人同村,一个村东、一个村西。要不是当年的露天电影,不会出现今天这番场景。

那是个春夜,村里放露天电影,大芹被家务事耽误,黑压压人群里,横竖寻不到约好的伙伴。吴天也是,站的位置都没捞到。没头苍蝇样的两人,恰好撞到一块儿。吴天嘻嘻一笑:“女大十八变,差点认不得!”大芹扯过辫梢,脸皮羞得像块大红布。吴天又说:“辫子也更长更溜!”大芹说了声“去你的”,甩开辫子,跑向暗处。要晓得,两人小学时同过座位,吴天常常为大芹两根长长的辫子而走神。吴天追向暗处……

后来,只要听说有露天电影,哪怕邻村或者邻乡,两人都要赶过去。风言风语四起,吴天父母决定棒打鸳鸯,理由大芹太疯。这“疯”字使大芹父母颜面尽失,一旦有露天电影,立马把大芹绑屋里。托人做媒,硬把大芹远嫁去了他乡。

翻来覆去,大芹一夜没合眼,这么巧,吴天儿子房子也在本小区;这么巧,他也是孤家寡人。吴天这厢,更显不堪,他半夜起床,蹑手蹑脚摸去客厅,掏出儿子包包里的香烟,一支一支,吞云吐雾。虽然,两人约定天亮就碰头。

小区公园深处,他俩相对而坐。秋光里,大芹额角白发缕缕,脸颊细纹似织。吴天呢,脸色蜡黄,更显沧桑。大芹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吴天摇摇头。

说好了的,晚上各自为安。可一挨深夜,两人不由自主打开手机。直到一天,儿子发现大芹枕边搁着部新手机。如炬目光下,大芹像个贼,支支吾吾道不清所以然。她反对吴天给她换手机,又怕惹吴天生气。

“早晚露馅。”公园长椅上,大芹愁着眉、苦着脸。“不用怕,我下聘礼,办喜宴,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娶你回家。”“怎向儿子们开口?”大芹顾虑重重,毕竟年轻时有过一出。“该怎就怎。”

儿子像吴天肚子里的虫子,未等开口,竭力反对。大芹儿子像当年大芹父母一样,觉得有失颜面。

一来二去,时入腊月,两人觉得熬不出头绪,不如借春节之名,尽快回乡。离开前夜,吴天突感身体不适。原来,年轻时的吴天因婚姻不幸导致吸烟成瘾。十年前,肺部动过手术,医嘱一辈子戒烟。

事已至此,吴天儿子只得同意吴天请求,回老家,保守治疗。

临行前,大芹哽咽着对儿子说:“不陪你吴叔最后一程,于心不安……不安……”

2022-12-13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19674.html 1 3 露天电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