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听说唐国瑞从山东带了一个手电灯回来。沟东张家龙儿的妈妈借过去跑夜路，回家后怎么也熄不掉。摔也熄不掉，打也熄不掉，放在帐子里也熄不掉，囥在枕头里也熄不掉。沉到水缸才熄掉的！什么灯这么神气？

小伙伴建平到我家来，我们要一起去唐国瑞家，看一看那个神奇的灯。穿什么鞋子哩？建平说：“你不是有一双绿凉鞋嘛！你就穿你二婆婆送给你的那双凉鞋呗！”好主意！我跑到堂屋间，趴在地上，屁股朝天，把我的绿凉鞋找出来。往脚上一穿，真好看啊！

冬天的田，是僵的。麦苗从冻土里穿出来，矮矮绿绿的。我穿着凉鞋沿着麦田旁的东沟边子，跑到唐国瑞家去。唐国瑞老婆在家里。

建平说：“唐国瑞家的大妈，你看小琴穿的，凉鞋！是绿的哇！”我便把我的脚往唐国瑞老婆眼跟前一伸，给她看。

“哇！小琴这双鞋漂亮哦！”唐国瑞老婆一阵惊叹。

“是呀，小琴的凉鞋漂亮得不得了！”建平说。

“现在是冬天，你这娃！你不冷？”唐国瑞老婆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不冷，不冷，我暖和得不得了！真的，不骗你！”我连忙申辩。我真的不冷。

“不行啊，看看你脚面儿冻得，像红虾儿！你妈妈不晓得你这么穿吧？快点，我帮你换掉，冻伤了不得了。你瞧你的手，冻块垒儿！寒从脚上起啊，你这样不冻得鼻涕黄龙一把流，才怪哩！没得命！”唐国瑞老婆说着就从屋里找来一双红暖鞋。凭良心，红暖鞋厚墩墩的，颜色也好看，针脚也齐整。可我如何就舍得把我的漂亮的绿凉鞋脱掉！

唐国瑞老婆把我搂在怀里，不由分说就脱下了我的绿凉鞋，给我穿上红暖鞋。一只，扣上了带子；另一只，也扣上了带子。穿完了还说：“你的绿凉鞋是漂亮！你拎在手里带回家去吧！红暖鞋就送给你穿了。你看，正好一脚，将将好！是不是暖和了点儿啊？”

碍于大人的情面，我勉强穿上了这双红暖鞋。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饶你再漂亮的暖鞋，哪有我的绿凉鞋漂亮！我一点都不冷，你倒“骚猪佬儿，旁着气”哩！

“这鞋子就送给你了啊！路上你千万不能把鞋子脱下来啊！”走了好远，唐国瑞老婆还站在她家猪圈对我扬着手。

天黑乎乎的，田里的土都冻得结结实实。回家的路也走到一半了。回头望望，不见了唐国瑞老婆的影子。

我脱下脚上的红暖鞋，朝向东沟，使足力气，一扔！“咚——”的一声，一只鞋子下了东沟，把东沟的薄冰敲了个破洞。“咚——”的一声，又一只鞋子下了东沟，把东沟的薄冰敲了个破洞。回头瞟瞟，唐国瑞老婆早回家去了。我又把我的绿凉鞋换在脚上，回了家。

到家才想起，那神奇的手电灯还没看呢！

过年的时候，东沟起沟捉鱼。我爸爸可会捉鱼了，全生产队第一！但我就是乖乖在家待了一天，打死都没去凑热潮。唐国瑞老婆肯定要去看捉鱼的！我真怕那个放空水的沟底躺着一双红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