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维香
在农村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跳码儿(注:海安话里的跳码儿,指的是架在河边供洗物品的半截长凳。)绝对是庄户人家过日子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器物。
跳码儿是木头的,用的是那些不成材的桑树、榆树等杂木,难免歪歪扭扭、疙疙瘩瘩的,但颜值不重要,讲究的是结实耐用。先打两根桩栽进河底,然后把跳码板担上,一头临水,另一头搁在河岸。跳码儿人人会搭,各有巧妙不同。各家各户的跳码儿,有高有低、有宽有窄、有木头的也有毛竹的;有的稳稳当当,有的摇摇晃晃……跳码儿各有千秋,功能却都是相同的,那就是供人们在河边挑水、洗刷。
无论寒暑,早晨起床在屋里看不见母亲,那一准是到河边汰衣裳了。我年纪还小,母亲不让我上跳码儿,怕不小心掉河里去。我站在河岸上,看母亲在跳码儿上时而弯腰在水里搓洗衣裳;时而突然立起身,拎着衣服领子的两头,像撒渔网似的甩开,把衣服平展展地铺在水面上;迅速再弯腰抓起、甩开……水花飞溅、水波荡漾,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一直扩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真是太好看了,我都看呆了。待母亲把衣裳全部汰好,装在大竹篮子里,挽在手臂上,从跳码儿上小心地一步步上岸,我跟在后面回家。
稍大一点,我可以一个人上跳码儿了,有时母亲还叫我去淘米、洗菜。那时的河水清澈见底,看得见小鱼、小虾在水里游来游去,尤其是淘米水和食物的残渣吸引了成群的鱼虾来争食,这时最开心了。赶紧把淘箩慢慢沉下水,看着小鱼游进去,再抓紧淘箩把手猛地往上一拎。哈哈收获不小,胖罗果、小鲫鱼、小虾米在淘箩里活蹦乱跳的。我连忙拎着跑回家,找一只盆养起来,母亲笑道,一条罗果鱼烧尺八锅子的汤,煮给你吃吧。我说等我把它们养大了再吃,母亲又笑,几时见你把鱼养大过。也许是吃鱼不如取鱼乐,跳码儿上捞鱼不为吃,只觉得好玩。
水乡的孩子亲水,暑假里,哥哥和一帮小伙伴成天泡在河水里。他们从跳码儿上“扑通扑通”跳下河,像一尾尾鱼在水里畅游、嬉闹。我鼓起勇气下去,死死抱住跳码儿桩,把身体浸到水里,却始终不敢松手。有一次,哥哥乘我不注意,推了我一把,我一松手滑进深水里,呛了几口水。吓得哥哥赶紧双手托住我,把我送到跳码儿上趴着,试图把喝下肚子的水吐出来。
河水有涨落,跳码儿的位置和高度是固定的。春夏季雨水多,水大的时候,满满一河,跳码儿就会被淹进水里,这时比较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滑进河里。秋冬季河水变得很浅,人在跳码儿上够不着河水,这时也危险,一个重心不稳,就会翻下去。老人、小孩从跳码儿上跌下河的事常有发生,所以母亲总是叮嘱我们要注意安全。
我家是“下放户”,长大后我出去读书,我们家也重新搬回到城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农村有了自来水,跳码儿渐被冷落、遗弃。现在偶尔去乡下,站在河边已看不见跳码儿了。然而,目光穿过岁月的深处,我的眼前出现了母亲在跳码儿上忙碌的身影;耳旁响起了孩童们河边嬉戏时欢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