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梅
长得丑,真难受。
每次站在镜子前,我都有一种破落子弟的心情,叹曾经之美好、哀一路之艰辛。毫不脸红地说,最初的我不肥也不丑,幼儿园老师对我比别的小朋友好就是明证。她们没事时常将演出服和小道具先在我身上试效果,家中台式机里存着不少照片和视频,有时我看着看着就笑了,那是我蠢萌可爱的颜值巅峰期;有时我看着看着就哭了,如此美好却又如此短暂。老天怎么就安排错了出场顺序呢?在平均值或总量不变的情况下,我情愿反过来低开高走,低开到什么程度都行。
第一次确定自己丑是在二年级。学校预备90周年校庆演出,到低年级海选舞蹈队员——这个我在行,从托儿所到幼儿园毕业这三年半里,蜜蜂、蚂蚁、花仙子及老虎、小猪、鸡鸭鹅这些个角色,我一上台就入戏,扮什么像什么,往好了说叫自带表演天分,往坏了说叫“人来疯”。辉煌历史给了我无穷勇气,班级动员时我把小胖手举成了全班第一高,并在且歌且舞中轻松闯过第一关。
舞蹈老师姓乔,我至今都记得她一头长发飘到我眼前的瞬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整个教室都亮了。以至于后来我读到《诗经·硕人》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这段时,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乔老师的模样。
舞蹈教室里如同麻雀炸了窝,几十个小朋友挤在一起叽叽喳喳、你推我搡。我安静如桩,一心只盯乔老师,看她笑里藏“挑”的眼光依次扫过站成四排的小毛头们,然后伸出纤纤玉指点兵点将,选中的站到练功把杆前等候下一轮才艺展示。乔老师的眼光从我这边先后扫过去四五次之多,皆为蜻蜓点水,完全没对上我热切的小眼神。我憋着劲儿悄无声息地一寸一寸往前挪,从第三排移到了第二排,差不多快到第一排半时,班主任来了,她跟乔老师聊了两句后指着我说:“这个吴欣然舞蹈基础不错,表演性也强。”
乔老师定睛打量了我两眼,不易觉察地轻皱下眉头,声音很小但并不妨碍我听得一清二楚:“这孩子长得比较有特点,集体舞里头的化妆会成为问题。”
有特点会成为啥问题?我琢磨着,另一个卷发的音乐老师低头瞥我一下后别过头去:“胖了,抓紧时间先挑好看的,这个考虑替补。”
有特点=不好看。说者也许无意,听者如我却整个人都不好了。沮丧中轮到我和另外三个同学随音乐律动表演,不知怎么的,我之前的灵活自信全部消失不见,手脚僵硬得完全不听使唤,毫无悬念跳砸了,最终两个跳舞不如我但比我长得顺溜的同学当了替补队员。
放学后我一路哭回家,钻进卫生间反复照镜子,越看越发现自己果然又丑又胖。等到实在哭不动了,才想起去追问父母为什么把我生得这么难看?他俩莫名惊诧,齐刷刷显出比我还委屈的样子。我更加愤懑,真搞不懂他们黑洞般的自信究竟哪里来的,凭什么总认为自家孩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哥哥早就长成了路人甲,在他们眼里依然是最美的存在;把闺女生成了这副鬼样子,他们居然心安理得?看我悲痛欲绝,他俩急中生智,安排丑小鸭出场救火,并信誓旦旦向我保证: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水灵,你长大后就会变漂亮了,毕竟遗传基因在这里。
然而并没有。
这真是太遗憾了。话说作为独立个体,我家父母各自标致有型,净颜值大概率超过了百分之八十五的人群。但他俩的基因组合实在不咋的,我亲哥的脸蛋、肤色等直接打了七折,好在保留了高挑匀称这一优点。轮到我时衰减更加严重,最多剩下五折,不但五官长得任性,而且身材任意变形。犹记得初三寒假时我跟妈妈逛超市,碰到她一个久未谋面的老同学,阿姨亲热地拉着我妈这个中年少女的手摇呀摇:“瞧你一点都没变,精致又嫩气,跟你儿子站一起,活脱脱青春姐弟组合,羡慕死我们咧。”(本栏目由江苏省海安高级中学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