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闽华
1921年10月17日,我的父亲顾云泉出生在通州石港镇的一个贫苦家庭。父亲只读了三年初小,辍学后去油坊当学徒,受尽屈辱。
1942年6月,新四军陶勇部招兵,父亲成为一师三旅特务营的战士。1942年是苏北抗日反扫荡最艰难的时期,父亲参加了和日寇的多次战斗。1945年2月,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战争中,父亲参加了淮海、渡江等战役。之后,又南下解放福建,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还在福建的大山里剿匪。
1955年9月,东海舰队组建,陶勇将军任司令员。因是三旅老兵,父亲奉调上海吴淞舰队司令部工作,20世纪60年代,父亲又调至装甲部队和部队后勤农场担任场长,直至1963年转业。到地方后,父亲先后在食品公司、商业局、建筑安装公司、五交电公司等5个单位担任领导职务。20世纪70年代初,他参与组建南通县建筑安装公司,为通州建筑事业打下了基础。
1963年,父亲转业时的工资是147元,在当时可算高薪。然而,我们家有祖母、母亲、叔叔和我们兄妹,八口之家都指望父亲的工资生活。父亲的节俭是出了名的,转业时做的灰色中山装,一穿几十年,领子磨破了翻下穿,再破,就只好补了再穿,一直穿到去世。
回想起父亲的往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略选三件叙之。
“一顿拳脚”:父亲对我们从不溺爱,我们犯了大错会受到体罚。1963年父亲转业,我转学到金沙小学。我们班有个胖小子,仗着膀大腰圆,有些蛮力,在班上称王称霸,见我新来,总是欺负我。忍无可忍之下,我决心反击。一天,我在手心里藏一瓦片,瓦角露出中指和食指指缝间,乘胖子不备,猛击一拳,打得他嘴唇迸裂、鲜血直流,到医院缝针止血。老师领着受伤的胖子来家告状,盛怒之下的父亲一脚把我踹翻在地,接着拳脚交加,打得我满地滚爬。好在老师及时阻拦,救了我。父亲的这顿狠揍,使我心生畏惧,从此知道恃强凌弱、报复打人是要承担后果的。此事过后,胖子和我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几十年后,胖子调到我单位当小车司机,尽管他上嘴唇的疤痕还依稀可辨,我们之间仍是老同学、好同事。
“一场劫难”: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刚直不阿,从不向厄运低头。这种精神教育、感染了我们。1967年的一天清晨,我打开大门,突见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啃开百年风干老生姜”,下联是“揪出油抹洞里赤练蛇”,横批“老姜巨滑顾云泉”。父亲当时任职县商业局党委书记,造反派吹响了围攻父亲的号角。接下来,是暴风骤雨般的抄家、批斗和大字报,直至把父亲押到金沙电影院连续批斗七昼夜。性格刚烈的母亲和上门抄家的造反派大骂一场后投河自尽,幸亏被路过的邻居张大个救起。当时父亲的分管领导是县委刘少年副书记,闻讯赶来时,母亲浑身湿透、脸色发紫、不省人事。刘少年请人把母亲急送县医院救治。因此,父亲才得以暂时脱身回家照看母亲。之后,造反派没有轻易放过父亲,让他套上“走资派”的白袖套,每天清扫南山寺商业局大院。父亲坦然淡定,还让我们兄妹拿上扫把和畚箕陪他一同扫地,说是让我们劳动锻炼。人们常见一个大人在前、三个孩子在后认真扫地的风景。父亲见了熟人还主动招呼,热情而有礼貌。一旦没人时,我和弟弟就掏出小本子,抄下大字报上批判父亲的内容,妹妹则负责望风,颇为惊险刺激。父亲看了我们抄写的东西,往往冷冷一笑,说所谓十批顾云泉,实是十批赫鲁晓夫的翻版,把我等小人物比成苏共领袖岂不滑稽之极。父亲的胆识和胸襟深深地刻在我们的脑海中,遇难不怕,宠辱不惊。
“一次考试”:父亲讨厌做事马虎,经常训斥我们的话是“文不像个秀才,武不像个兵”,希望我们学有所成。1985年,我得了病毒性角膜炎,两眼红肿,不能视物,眼看离自学考试法律专业的年考愈来愈近,心急如焚。父亲帮我出主意,让我妻子把教材内容录下来,边听录音边记忆,不用眼也能学习。父亲戴着老花镜,每天帮我复习。他依考试大纲提问,我回答,再对照标准答案,一旦遗漏和错误即刻纠正,极其认真负责。这一方法果然奏效。那次考试,《刑法学》《宪法学》两门课,我均考了86分的高分。这一经历,无意中锻炼了我的强记能力,毕业时,我取得专业总分全市第三名,受到南通市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的表彰和奖励。此后,我又取得南京大学经济法专业(函授)本科学历,并通过全国律师资格考试,从而一举改变了命运。
1997年年初,父亲被查出胃癌晚期,他日渐消瘦,不能进食,疼痛难忍,但从未见他呻吟一声。从苏北抗日到闽东剿匪,十年征战,枪林弹雨,历险无数,父亲常说他是幸运的,入伍时连队一百几十位战友活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所剩无几。人活七十古来稀,他能活到七十七知足了。1997年9月29日9时50分,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