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戾气与柔情

◎晓雪

有一个年轻人蹲在路边呕吐,时间刚刚过午餐之后。一对母女走过。无法描写母亲的容貌,怎么说呢?是那种大众脸,五官和脸型倒也端正,只是嘴角、眉梢都嵌着被生活教训挑唆的痕迹,或者说有些许戾气吧,偏见和固有印象的傲慢与戾气。

只见她紧皱眉头,眼神嫌弃而蔑视,肌肉也因为愤怒而有些痉挛。年纪轻轻,为何要让自己成为酒鬼?母亲的态度显然影响了身旁的女儿,女儿也向年轻人投来鄙夷的一瞥,然后她们就逃也似的远离了这个年轻“酒鬼”。

年轻人非常难受。原本只是身体不适,现在却感到身心俱疲,简直就要栽倒在路边。他因为三叉神经过于敏感,常常会无来由地头痛,每当头痛像幽灵似的出现,他就地一阵恶心呕吐。刚才,他不是因为醉酒,恰是被头痛突然袭击。母女俩不发一言,但她们目光里的戾气深深刺痛了他,他的浑身都在战栗。

戾气是一个有着广泛内涵和外延的名词,明着的戾气无非嬉笑怒骂、口诛笔伐、干戈扰攘,暗里的戾气则如暗礁险滩、暗流涌动,它包括而不限于铁石心肠、偏见误解、主观臆断,以及一切无法得见真相和光亮的人心复杂。

戾气的生长是合理的存在,然而戾气的淹留却是可怖的。如何能将植根于人性深处的戾气消解,甚至化为柔情,这之间有一段漫长和艰难的路程,大多数人都只是麻木而迟钝的行者,但有一些人却真正拨开了重重冷雾,站在了高处。

捷克诗人基里·沃尔克有一首短诗叫作《谦逊》,他写道:我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成为地球上最小的那一个/在夏日清晨的草地上/我将手伸向最小的一朵花儿/我藏起我的表情低声道/我的孩子,不穿鞋,不穿袍/上天会用手支撑着你/手中还凝着一颗晶莹的露珠/这样才不会毁坏它的高楼大厦。

卡夫卡对其深深着迷,他说它是一首好诗,字里行间充满了友情与爱,虽然诗的本身还表达了一种期待和信任,不管是对这个世界的还是对自己的,但诗歌的主体旋律却总是体现出一种柔软到近乎小心翼翼的谦逊,不仅是诗,更是诗人的谦逊和柔软。

这似乎也为他关于作家的一段评述做了注脚。他说:“把作家描述成一个脚踏黄土、头顶苍天的高尚伟人只是小资产阶级由隐秘的愿望而滋生出来的幻想。事实上,作家总是要比社会上的普通人更渺小、更软弱。”

对于卡夫卡这段文字的理解,我们需要一点反向思维,我们还需要一点点识破谦辞或者他内心里的苦闷的能力。“渺小”和“软弱”也许就是写实,因为作家对于艰辛世事的体会更深切、更激烈,然而他又像只“笼中之斑斓小鸟”,翅膀是枯萎的。不仅如此,因为作家的“渺小”和“软弱”,他甚至也会随时遭遇到权力和暴戾的欺凌。

但若只是将“他”的渺小与软弱理解为就是渺小和软弱,那也一定是肤浅和敷衍的,我倒更宁愿解读为是“他”的一种谦辞和理想,渺小非渺小,乃是谦逊;软弱也非软弱,是柔软,而最终的目标是给这个世界多一点柔情,因而少一点戾气。

2023-02-21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26022.html 1 3 戾气与柔情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