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前日惠赐《国图古籍藏书印选编》电子书,闲来翻检,十分愉快。近来此地天日亦晴佳,但明天往后又有降温雨雪,好在春假已开始,无须起早赶路。眼下我正关注吴其濬生平考订,但直接资料很少。我的方针是从吴其濬周边人物留下的资料中寻觅有无和他相关的记述。这笨办法效率不高,也容易走岔路,但乐趣不少。我从程恩泽的《程侍郎遗迹》中翻到一首和吴其濬有关的诗,正道无甚收获,却又见到两首和古琴有关的资料,或许你感兴趣,其一题为“沈栗仲同年宰酃县,以弦歌化之,邑能鼓雅琴者,四十馀户,其治可想,以诗赠之”,又一题为“吾同年友沈栗仲取炎陵旁梓为琴,以予好谈琴理,以为雅似,因举一赠焉。予学之三月,不成声,将辍。乃漫谓栗仲曰,琴理予已得,虽不能操缦,何伤。栗仲曰,凡精微必始于器数,今舍器数究精微,譬若舍实践谈性命,禅门所竞,儒门所呵也,曷囊琴以待知者。我籥庭先生能弹而无琴,我蓄琴而不能弹,因举以转赠,以还栗仲之约,于其行以诗媵之”。
这两首诗套话不少,但题记和诗注不乏有趣的信息。前一首诗注提到的“君曾取炎陵梓作琴”,前人已有考证,然而对这两首诗似无详注。我觉得这段琴缘很有意思,便做些笔记。
前一首诗题称同年,因程与沈道宽同为嘉庆九年(1804)举人。程恩泽嘉庆十六年(1811)中进士,沈中进士在嘉庆二十五年(1820)。后来程恩泽官职远高于沈道宽,而沈道宽主政酃县时,受他影响,当地能弹琴的竟有四十多户,真不可思议。
程、沈二人的交集应在道光六年至八年之间,其时程恩泽任湖南学政,沈道宽主政酃县。前一首诗中有一句“但欲博我高堂欢”,所指为谁?程恩泽父程昌期为乾隆四十五年(1780)庚子恩科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官至侍读学士,入直上书房。乾隆六十年卒于山东学政任,其时独子恩泽方十一岁,故而这里的“高堂”应指恩泽的母亲。《程侍郎遗集》卷八有《先母项太恭人事略》,未记母亲名讳,但记字玉书。程恩泽十五岁入泮,二十中举,二十七成进士,皆离不开母亲篝灯督课之功。不过《事略》没有提到母亲对于古琴的爱好,只说她“尤好岐黄书,辨寒热虚实”。项氏卒于道光九年二月十六日,则前一诗必作于这之前。又云“廿年同举今甫面”,则前一诗或作于程恩泽初任湖南学政的道光六年(1826)。
后一首题记中的“籥庭先生”为池生春(1798—1836),云南楚雄人,嘉庆二十四年举人,道光三年进士。观诗中“快雪封条拭琴漆”“送琴出门”等语,应作于程恩泽、池生春同在北京的时期,再看此诗前后篇目所作时期,大致可推定,此诗应作于道光十二年前后,即程恩泽丁母忧期满归京后。
道光九年,祁寯藻诗《郴石砚歌》有句“君不见沈侯之琴堂上弹,四十馀户操《幽兰》”,注曰“沈栗仲道宽宰酃县,取炎陵文梓为琴,邑人化之,弦歌者四十余户,亦见春海诗”,可见沈道宽的炎陵梓琴经程恩泽传扬,亦为上层京官群体所识。按说应该再去翻翻池生春的诗文集,不过暂未找到电子版。云南省图有方树梅辑《池司业遗集》三卷钞本、彭昱尧编订《池司业遗稿》不分卷(同治间刻本),其中会写到这段赠琴的故事吗?
天色已晚,我也该从岔路漫游中转身了。春节前看到有消息说南图要公开一部分清人文集的电子资料,但我现在还打不开网页,不知你有没有关注?海外僻地,要看这类资料,实在依赖数据库。此刻金泽正在我身边酣睡,我觉得很平安,也祝福你平安,并盼来信。
松如
癸卯正月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