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骁远
我等梅庵的古琴曲许久了。上次听琴还是2019年的秋天。疫情未至,一个周末,我忙里偷空从海门中学边上的出租屋赶到古琴培训教室,听袁华老师和梅庵琴社的琴友弹琴。那会儿卢记老宅(卢心竹故居,梅庵琴社现址)还破落待修,街上还没人戴口罩。我站在一列梅庵琴派的老祖面前,听完了半本梅庵琴谱。我和袁老师有默契,他弹琴的时候闭着眼,并不与我说任何一首曲名,我还是能听懂——在他的琴声里,我得见雁起沙渚,轻嗅亦有梅之芬芳,细听则有风起雷电之音……
之后我忙着高考,上异乡的大学,再听袁老师的古琴已是2023年。
年前,我在美国当交换生一学期。出国前,我一直认定自己是向往无束缚生活的人。可在异乡生活得越久,我发现自己越舍不下原生文化的根。我在课余做中餐招待异国的朋友,去每一个城市旅行都拜访唐人街。当然还有音乐,我重新开始听王中山的古筝,花更多时间听古琴——成公亮、刘赤城、吴文光……听广陵散,听高山与流水,听碣石调、文王操……我在听这些音乐的某一刻,意识到我作为一个20岁的年轻人,我也有浓浓的思乡情。
这也是为什么,跨越太平洋的飞机落地后,我一心想去梅庵琴社,想见见袁老师。他们的梅庵古琴,某种程度上塑造了我对故乡的记忆:南通是我的故乡,古琴是中华民族的审美之代表,而梅庵琴社里荡漾的琴音,在精神层面几乎是这两者结合体。从小时候去袁老师家拜访,这观念就愈发深入和彻底地凿在我的骨子里。我意识到:我需梅庵的古琴声,来修补我在异乡的漂泊感,给予我归来的慰藉。
听琴时,我还带去在昆山杜克大学读大一的两个学妹。她们一个来自北美洲,一个来自南美洲,都喜欢中国传统文化,能写书法画扇子,对中国古琴有粗浅的认识。
她们受到了琴友们的颔首勉励——与其他地方人的热情外露不同,琴友的情感是如此内敛,如此点到即止。
袁老师端坐一方,以《关山月》起调,夜阑时,最后又弹了一曲《平沙落雁》。在微雨里,在余音袅袅中走出卢记老宅,这一晚的雅集,于我来说不仅仅有茶、书、画和琴,还有各种“雅”的物事,更有我的精神寄托,漂泊了些许之后思乡的寄寓。院子里的梅花,芭蕉与苍竹,小屋里的灯火,案上的清供,琴声……它们互相呼应,共同交织出我心底的南通,我的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