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周末,远足五山,天空青湛,山水路间,二月春风似剪刀,岸柳已萌嫩叶,杏花亦也洇红。漫步河畔,清新的空气拂去城里的尘嚣。遇见一对夫妻携子挖着荠菜,满坡的荠菜青绿,在微风中摇曳……那“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归来问夜餐,家人烹荠麦”的诗词,不由在耳边回荡。
儿时,吾乡古邑如皋亦城亦乡,“晨雾暮霭淡淡烟”,不必一去二三里,即是烟村四五家。古城巷陌,河边闲地,桑榆槐桐等杂树成林,绿草萋萋。北门泰山粮库一带,系泰山行宫(又名碧霞山)废庙旧址,有如碑记所云:“曲水长堤,左右环映;幽林旷墅,迥隔市嚣……”的遗韵。河岸田畴,地僻烟萝,荠菜等野菜丛生,但不知为何,城里论斤卖,此处无人采。
荠菜是野蔬中最早的“报春菜”,也是禀性天然的“护生菜”。民谚有“三月三,荠菜赛灵丹”之说。据《本草纲目》记载:荠菜性甘温,无毒。有利脾和中、养肝明目、补五脏的功效。在家乡,立春之后,春馔野菜的主角,正是荠菜,恐怕无人不欢。初春,只要妈妈拿把弯柄小锹、挎起篮子出门,就知晚上要包荠菜饺子,我也操把小铲子,常随其后,权当踏青。沿通城巷向北,片刻即到霞山桥。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90年代旧城改造时,霞山桥迁到了水绘园内水明楼的西北侧,委实给园林添了一处胜迹。
古石桥南,原寺前露香池的河水清且涟漪,环河老树倒映,水竹丛生。桥北,小溪潺湲,露香池的一潭清水流经石梁桥下,与水绘园水系相汇。依水夹岸,草木萌动。春风拂摇,溪边似有春水从地下洇出,踏着茵茵青草,一股带甜的春草气息扑面而来……
环岸,点点青草嫩蕊甫张,有如夏菌密生,有的竟已头蕾小白花、小黄花。妈妈一边示范挑荠菜,一边现场讲解:“荠菜的叶子像锯齿,也像钥匙的齿牙。”如何识得荠菜,我开始一头雾水。当然,最好辨认的是已十字形白花满枝的荠菜了,但谓之老矣,不让挑了。记得,妈妈还特别叮嘱:挑菜要留根,明年来才有。长大了,读到荀子言:“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哈哈,原来当年挑荠菜,还无意滋养了一份朴素的生态意识呢。
想来,我虽不稼不穑,但识野菜,或缘起于此时多识草木之名。我从按图索骥到仔细搜寻,不仅识得草丛中不显山露水的荠菜,还发现了荠菜实分两种,河岸田埂上的与蚕豆田里的异同。河岸上的荠菜匍匐生长,老叶红得发紫,新叶逢春吐绿绽翠;蚕豆田里的荠菜则成片生长,碧绿油绿的,长势颀长的能达半尺高,既好认又好挑。跨进蚕豆田,我如获至宝,一阵猛铲,一把把荠菜汇入篮中。妈妈又老到地说:前者味道浓郁,适合包饺子,而后者只适合做羮。我无意这般讲究,已在垂涎晚上的饺子了。
到家,斜阳辉照大门堂,暗红的小竹椅上,“吱呀吱呀”声中,妈妈一棵棵地择菜,剪黄叶、泡水、清洗、晾于竹匾。单食荠菜,滋味很“寡”,得肉,方才香且溢清。妈妈卷袖下厨,将荠菜焯水、沥干、切碎,与加了脂油渣、姜葱末、蛋清、精盐的肉馅拌匀。全家上阵包饺子啦!不过主力还是我妈,手指麻利翻飞之间,竹匾子的饺子不知不觉铺成了同心圆,个个两角朝上,俨然一个个灿然笑容。还没下锅,就先愉悦了心情。
灶间,炉火熊熊,投锅,蒸汽直蹿,清香氤氲。连那饺皮儿外,都隐约透露碧绿的兜心。笊篱一捞,盛盘,开吃!我顾不上妈妈讲“春吃荠菜苗,胜吃灵芝草”的什么功效,只顾一头扎在盘子上,蘸着麻油、香醋,一口一个,野香十足。末了,妈妈再端上一碗滚烫的荠菜豆腐汤,真可谓“翡翠白玉汤”!新鲜本真的荠菜,加上鲜嫩丝滑的水豆腐,其间蕴藏少许肉末,一啜到口,清香满盈,芬溢颊齿。
当年虽无苏东坡《春菜》诗中所言:“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般考究,但我对这顿荠菜饺子“甘心如荠”的感受,至今难忘怀,以至年复一年,一到春天就有郊野挑荠菜、回乡尝荠菜的念想。
春在溪头荠菜花,又到挑荠菜的时节了。乘着和煦春风,望着田间春色,看着荠菜花开,忆着荠甘如饴,荠菜的馨香让我仿佛回到从前,回到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