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艺林
吃得太饱,就想夜跑。今冬虽不冷,但时值隆冬,以为夜里外面会较冷,就穿了加绒衬衫厚夹克。
一出门便看到东边的半空有一轮皎洁的圆月,我在抖音看到,说今天的满月叫“小满月”,还有“大满月”要比这更大。但我觉得够大了,已然令我非常满意,为了多赏会儿月我决定多跑点路。
跑得不快,小碎步,很轻松就到通吕运河边上。月光和灯火都漂浮在河水,五色交映、熠熠生辉,我想起徐志摩写的“彩虹似的梦”,以此比拟再恰当不过。只有对面城闸大桥川流不息的车流声和远处驳船的马达声隐隐传来,还有河水奔流拍岸的细碎声,四围空无一人,只有月、河、我。
跑到河边身已发热,更觉河风凉爽。我暗笑其他人都被这季节和冷月迷惑了,以为隆冬的大河边夜晚会很冷,没想到我还在此乘凉!一艘大船驶过,就像一个梦喧嚣而寂静,很快就在水面滑远了。现在一夜的风、一条河、一片星月都是我一个人的,你说我是不是太富有了?想,会决定做。所以大多数人选择了躲在家里。做,又决定了想。所以我在夜跑中获得了和在家里的人不同的认知。
凉了一会儿,感觉不会冒汗了。我把外套脱下扎在腰间,就像古代夜行的士兵急行军,继续跑向前。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样反而很正常,如果树丛阴影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这样反而会吓一跳。我想起,在学校工作时,副校长告诉我他值夜班的深夜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学校竹林旁的椅子上,他害怕极了,回去马上喊同事再去看,椅子空空如也。他半真半假向我述说的神态让我既新鲜又好笑。现在夜跑,我看着树影下一个个空椅子,想到那个“竹林老太太”的故事,不禁觉得夜跑居然有了情节和神秘。当然没有老太太,但偶然遇到一个散步的人,就像和刚才的大船,擦肩而过。
跑了一小段又感觉要出汗了。我只好在一座小桥头继续“乘凉”。冬天的圆月还在静静看着我,就像童年时它看着我长大,少年时看着我忧郁,青年时看着我迷茫,现在它仍在看着我。啊,月亮它就这样看着地球上每一个生命发生、成长、消失,然后又看着下一批生命的循环。就像我看着通吕运河的流水,暮暮朝朝、岁岁年年。但我会老去,而月亮不会。“明月何年初照人,江畔何人初见月”有人说这是张若虚的“无端之问”,我只想说从我会说“月”这个字的时候,就想到这个问题,怎么会是“无端”?
多少歌月的诗词,多少唱月的曲调,其实只是人的“无端之情”罢了,月何曾有过那么多的红尘苦乐,否则它也早就老了。如果硬要问它观世间万象感受如何,我想他老人家会叹两个字:可笑!哎,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它——人有多少的想法强加于万物的呢?
月亮,它就是月亮,其实它的名字也只有在中国叫“月亮”,美国就叫“moon”,西班牙语、法语又会有不同的发音,连名字都是人为的,其实它根本就不叫“月亮”,它本来就没有名字——包括你我他。
人的优点是会想,缺点是太会想。我调整了视线的方向,让月亮隐衬于高树枝后面,“月圆是画,月缺是诗”,果然月亮更有了点情调,正得意欣赏之际旁边悄然走过一人,还是个年轻女子,穿着碎花短袄,手插衣兜,闲庭信步,对我视而不见——并没有因黑暗的桥头呆立一人讶异。这是真正夜跑的人,不只在春暖花开、夏夜凉风之时,隆冬寒夜依然一人目不斜视脚步成一条线。我看着她一直消失在桥头的拐角。又剩下树、月、我。擦肩而过,也是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
其实我们所有的遇见有多少不是这样?
“乘完凉”跑向家的方向,我看到骑电瓶车的人全副武装,只在头盔的深处露出两只眼睛,看到一对老年夫妇携手,老妇长羽绒服还把帽子遮得严严实实。都是擦肩而过,穿着衬衫的我遇到厚衣加身的他们都表示不可理解对方。
世界就这样奇怪,有去有来,存在消失,有人在家取暖,而有人居然在河边乘凉。你看月亮自作多情,而那原本不叫月亮或“moon”的物什自己一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