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琴
《秋园》的作者杨本芬说:“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被迅速抹去,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岁月吹散。我真的来过这个世界吗?经历过的那些艰辛困苦什么都不算吗?”我也想这样记下我的姥姥。
姥爷很早因胃癌离世,留下姥姥和五个孩子。大舅、妈妈和姨妈先后成家了,二舅考去西安上大学,小舅中途辍学,跟着大舅到县锻造厂做临时工,每半个月才能回家休息一两天。从我记事起,姥姥就独自守着偌大的院子。
家里的开支虽然有大舅力所能及帮衬着,面临二舅上学,小舅要成家,为了减轻大舅的负担,姥姥想尽办法地努力着,养猪、种地膜洋芋,连秋收摘来的梨也拿去卖钱。
姥姥精打细算,家里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紧张。她还种了很多菜,养了很多鸡,大白菜卖给地头的菜贩子,剩下的菜帮子切碎了喂鸡。那时候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端着竹篮子跟姥姥一起去鸡窝捡鸡蛋。
除了庄稼和家禽,姥姥心里全是她的孩子们,闲不住的她一忙完农活又奔波在几个孩子之间。萝卜洗干净削去两头,青菜剪去泥根用塑料绳绑成小捆,摘上桃子、西红柿,烙上热乎乎的饼子,先送去大舅家,再提着来我家。
多难带的东西,她都能想尽办法带给我们吃。有一次,年迈的姥姥拎着两个大包来我家,有一包全是我拳头大小的报纸团,妈妈拆了很久,拆出来一筐鸡蛋,姥姥提了二十几里路,竟然没有一个破的。
姥姥一生操持着整个家,不管再难都自己扛,谁遇到困难,她都尽力去帮。她爬上梯子去房檐上取东西,不小心摔下来,摔断了肩胛骨;出院后,她执意不让任何人陪护,让二舅在紧挨着床边的衣柜门把上拴了一根绳子,用它拽着起身。
我读高中的时候,父母因生计去格尔木做生意,她又来我家起早贪黑照顾我们姐弟;我毕业找工作,她也跟着着急上火,跑去庙里为我烧香拜佛;我怀孕的时候,她特意做了千层底布鞋给我穿;我生孩子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坐在产房门口等我出来。
那年她七十七岁,大舅和小舅家同时盖新房,她在两个院子之间来回为工人们烧水做饭。过年我去看她,她高兴地带我参观新房,太阳照进走廊里,暖暖的,盆栽都开花了。她走在前面,左手扶着楼梯的扶手,右手扶着右腿的膝盖一步一个台阶往上挪着,跟在后面的我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闲不住的姥姥依然包了各种馅儿的包子,荤油的、萝卜肉的、韭菜鸡蛋的;她知道我爱吃荤油馅儿的,把仅剩的一些全带给我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吃她做的包子。
没几个月,姥姥因冠心病发作突然离开了我们。直到走的前一天,她都没给家人添任何麻烦;像有感知一样洗完澡并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切。
饭桌上一盘酸菜终于让茶饭不思的我有了一点食欲,伸手准备去夹,大舅妈说:“妈腌的酸菜色香味俱全,没人能赶得上。”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放下碗筷趴在桌上开始号啕大哭。
整理遗物时,姥姥的柜子里有二十几双鞋码不一的黑色胶底布鞋,我们人手一双,那也是姥姥做给我的最后一双布鞋,至今还保留在我的鞋柜里。
院子中心,五颜六色的菊花随风摆动着,也像是在和我们说再见,那是姥姥种给家里的最后一个“花园”。
如今,姥姥已离开我们七年了,写到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愿今夜的风能带去我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