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夜明珠

虚实之间

◎晓雪

这是一篇奇妙的小说,虚实之间。

小说的题目叫做:《只有两天的爱情》,是前苏联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的小短篇。

一个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元帅,为皇帝作战,为荣誉出征。他少年白发,他的脸上有深深的伤疤……且不管他元帅制服的褶皱里有没有散发出尸体的恶臭,总之他已被教会忘却自己,保持沉默。他是帝国的军人。这是事实,这亦是写实。

但逐渐地,书写开始脱离现实。一个被白雪覆盖的深冬夜晚,元帅带领他的军队在一座小城里驻扎,具体再出发时间等待命令,他终于拥有了一个可以独自待着的时间。他盯着壁炉里燃烧的火焰,窗外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让夜晚更加静谧。

叙述就自然而然变得虚无起来。元帅看到一个陌生人走进来,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不速之客,但陌生人显然非常友好而温和。他自称是一名音乐家,并为元帅弹奏了一首钢琴曲,然后就匆忙想要离去,他说他要去为一个美丽女子的生日宴会弹奏一曲,以助雅兴。元帅央求也带他去,他至少在这个夜晚没有军令。

事情至此越来越飘渺。像一个微醺的人,又像一个做梦的人。理性会让人失去很多形而下的快乐,而一旦理智离开,物质的肉体就开始变得无比轻盈而灵动。元帅在万物封冻的冬夜里居然看到了奔腾的小溪和小溪里跃起的鳟鱼。他从未有过地陶醉在其中。

然而,最飘渺的事情尚未来到。当他进入一所有着高高屋顶的房子时,一个有着光彩夺目美貌的女子站起来,快速走向他并用她那双温柔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摩他脸上的伤口,她向她的朋友们介绍他,仿佛在介绍自己的未婚夫……他在那个屋子里住了两天……两天后他被士兵们带走了,美丽女子一遍又一遍抚摸这间屋子的墙纸、桌子和门框,因为这是他们这两天爱情的见证。她是那样绝望。

而更为地老天荒的是这两天的爱情成了那个屋子里有幸见证者们永远的记忆,也成为水井边妇女们必会津津乐道的话题。音乐家掏出洁白的手帕抹着眼泪悲伤地回忆:生活居然可以像音乐一样充满诗情画意。

散文家刘亮程曾在一篇文章里说到一句中国北方的方言:喧荒。所谓喧荒是指发生在墙根院落、市井坊间的寒暄聊天,他家长你家短。它往往以一件小事为发轫,说着说着就开始延伸扩大、脱离就事论事,有了一种朝上的态势,人间往天上走,现实往虚空里走……直走到荒无一言、荒无一人,这就到了话语也即语言的尽头,但这个尽头又仿佛是另一种话语的开始。

“喧荒”精准概括了说话聊天的过程,其实这何尝不就是写小说、讲故事的过程?《只有两天的爱情》是对这段话最好的实践证明,而这段话亦是对此篇小说最好的注脚评论。

高明的作家从地上开始往天上走、从写实出发往虚空里走,走到最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虚实之间令人无限感慨也无限失落,这到底是元帅的一场梦,还是一场真实发生的悲情故事?音乐家是梦想的媒介,还是一个事件的亲历者抑或叙述者?但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为之唏嘘不已、一咏三叹,感怀至深。

2023-04-30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34446.html 1 3 虚实之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