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锋
1944年的春天，上海西门路天和里49号赵宗抃家来了一位飘逸俊朗的中年男子，他是这里的常客，不过他这次来并不是来玩的，他是来帮赵宗抃画油画肖像。赵宗抃对他的到来很开心，没有寒暄，就坐在椅子上充当模特。男子迅速拿出画布、画板、画笔，在画板上用炭笔画轮廓，和赵宗抃边画边聊。接下来的几天，男子都会来。
赵宗抃（1874—1947），字蜀琴，号悔盦，光绪二十九年江南恩科举人，清末民国时期的书法篆刻家，以他自己的话说“卖文鬻字于海上”。赵宗抃书印俱佳，工书钟鼎大字、汉魏六朝楷隶行草均能深得古人意趣，又融合秦权汉钫创作新隶，尤其是他独创的一种新隶书，辨识度很高，有自己的面目，其作品落款“赵宗抃”“悔盦”往往就是这种新隶书。赵宗抃刻印宗赵之谦、邓石如，又有创新，有《悔盦印存》《悔盦印稿》存世，其中有为顾祝同等民国要人治印。赵宗抃教书之余刻印写字，挂润格于朵云轩，倒也充实安逸。
一周以后，赵宗抃的油画肖像完工，画家在画右下角用炭笔写下“小苍，三十三年”。这是正在上海美专任教、被刘海粟誉为“中国素描第一人”的陈盛铎（1904—1987）。陈盛铎曾是杭州国立艺专克罗多教授的助教，也参与了林风眠的艺术运动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留在上海同济大学任教，他的学生有黎鲁、贺友直、端木勇、蔡吉民、汪观清等。当然这是后话。
陈盛铎和赵宗抃家是世交。赵家祖籍镇江，陈盛铎上学时得到镇江籍实业家严惠宇的资助，严惠宇又是赵宗抃二子赵过之的叔丈人。陈盛铎是现代西洋画家，赵宗抃为传统书法篆刻家，两人一见如故，交往毫无违和，赵宗抃的这张油画就挂在天和里赵寓，可谓两人友谊的见证。
这一年，赵家还有一喜，赵宗抃的长孙赵芝田诞生。八十年后，正是这位赵芝田亲手将爷爷的油画肖像捐赠给了如东县博物馆。
二
赵宗抃的这幅油画高60厘米，宽45厘米，为半身肖像，画中赵宗抃先生着蓝布长衫，目光炯炯，美髯过胸，清瘦飘逸。此时赵宗抃虽是古稀之年，身体依然康健，腰板挺直、健步如飞，不意，在1947年的农历二月初五日患脑溢血突然逝世，这幅油画成了遗像。
1953年3月，赵家从上海迁到南通，住西大街459号，油画也一并带回挂在家中。1968年5月，赵家被抄，家具等被贴上封条堆在西厢房，仅留下一张床、一张方桌和几张凳子，家里人把油画从墙上摘下来，用布包起来，从此再也没有挂过。1969年12月，赵过之被下放到如东红旗公社，直到1980年2月调回市纺工局，后来搬到新建新村居住，油画一直保存在家中。
2023年清明前，赵过之幼子赵芝云先生和笔者联系，家里兄弟三人包括大哥赵芝田、二哥赵芝泉商量好拟把祖父的油画捐给县博物馆，请我代为联系，得到了县文广旅局的高度重视。4月19日，我们一行来到位于南通新建新村的赵芝田先生家，赵先生虽已是耄耋，但身体硬朗，思维清晰，谈了很多家族往事以及关于这幅油画背后的故事，十分郑重地把这幅油画交到如东县博物馆馆长康津手中。
下午，康馆长发信息给我说，在整理油画时有意外收获，油画木框背后竟然还藏着一幅画像。我一看，竟然是赵曾望的墨笔手绘像！原先，赵家兄弟想把油画和赵曾望画像一同捐给县博物馆，可惜遍寻未果，原来竟藏在这里。后来分析，可能是赵过之当年把画像藏在油画背面的。
三
赵曾望（1847—1913），字绍庭，号姜汀，优贡生，清末楹联书法篆刻大家，著有《江南赵氏楹联丛话》《窕言》《题画诗》等，时人称为“苏东大儒”。赵家原籍镇江丹徒，祖先避太平天国战乱寓居掘港。赵宗抃则是1874年生于如皋县掘港场（今属如东）堂子巷公心堂。赵氏父子居掘港长达四五十年，赵家早已视皋东掘港为故乡。赵宗抃在掘港有两个“高光时刻”，一直为当地老百姓所津津乐道：一是他1903年江南乡试恩科中举，那时候考个秀才都很难，别说考中举人了；二是在1911年领导“掘港光复”脱离清朝统治，驱逐满清在掘港的都司、主簿“两堂官”，建立革命军分政府。1915年，赵家离开掘港后，逐渐淡出家乡公众的视野，但如东以乡贤视之，1981年编撰《掘港镇志》，2015年编撰《如东县志》，都对赵曾望、赵宗抃父子多有记述。
在此之前，我们能见到的赵曾望画像，都有赵曾望的学生钱芥尘题的《丹徒赵芍庭先生像赞》：“岸然道貌，玉洁冰清。薇省翔步，兰台蜚声。学优则仕，仕优则学兮。隐居而砚田笔耕，铸史则其才槃槃，镕经则其说铿铿。其作书也，秀挺峭厉，如渟渊而峙岳；其为文也，斑驳陆离，如研都而炼京。仙露明珠，先生之品；春风化雨，先生之情。肃遗像之清高兮，须眉毕现，而面目如生。传等身之著作兮，为吾道之干城。听沧桑之变幻兮，历劫不磨先生之名。弟子钱芥尘谨赞。”钱芥尘除对老师的相貌描述外，还对先生的品格、学识、著作、书法都给予很高评价。这位钱芥尘（1887—1969）也不是一般人物，长期从事报业，曾是蔡元培助手，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的两代高参，1953年被聘为上海文史馆馆员。
据悉，如东县博物馆将把赵曾望的画像和赵宗抃的油画肖像都展陈出来，给乡贤应有的礼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