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来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老宅墙角外沉寂了一冬的空地上，不经意间有了一簇簇浅绿，他们紧紧偎依在一起，看起来柔软娇嫩，像小鸡身上的绒毛，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一下。他们俨然成了我的老朋友，在每一个春季悄然而至。我知道，藿香发芽了，又一个春天来到了。

藿香生长在一块大约一平方米的空地上，这块地曾闲置多年，经年雨水冲刷，使得一些瓦砾裸露出地面，杂草在瓦砾间见缝插针蔓延着。看着这些疯长的杂草，祖父叹了一口气，坐在小板凳上挖出一棵棵杂草，又从邻居家移回几株藿香，栽在了那块空地上。孤零零的藿香突兀地站在那块空地上，看起来似乎有点萎靡不振。

那一年的我，一直在家闲着，我好奇地问祖父：“为什么要突然栽上这些藿香呢？”祖父沉思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不栽藿香，难道放任那些杂草去疯长？”我觉得，可能是祖父不想再费力地去清理杂草了吧。

那株藿香在祖父的呵护下，渐渐茁壮起来。夏日清晨，天才刚刚亮，周围还是一片沉寂。熟睡中的我隐约听到祖父母开始忙碌，他们唠叨着哪块地的玉米要施肥，哪块地的豆子要除草，他们似乎又在争论着要不要喊我去帮忙。祖母轻轻说道：“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吧。”祖父淡淡说了一句：“你能跟着他过一世吗？我们要是走了，他除了靠自己，别的能靠谁？”话音刚落，两个人一下子沉默了，随之是大门关上的声音。睡意全无的我起来后，看到堂屋的条台上放着一只搪瓷杯子，里面泡着热气腾腾的藿香茶，藿香叶在热水的冲泡中渐渐地由绿色变成了黄色。

晌午时分，祖父母顶着烈日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扔下农具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端起搪瓷杯子，倒了满满一碗藿香茶，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碗，直到搪瓷杯子见底，他们才坐在凳上，拿起草帽当作扇子重重地摇起来。

秋天到了，墙角外的藿香已渐渐褪去了曾经的深绿，变得有些发黄。我突发奇想地把藿香叶摘下来，切成小片，摊在竹筛中晾晒，干枯残缺的藿香叶，在晾晒的日子里渐渐枯萎，叶片上的脉络越来越像祖父母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年老的祖父坐在那株藿香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这块地方如果不栽藿香，就会长很多草。地闲着会荒，人闲着会废，地闲了一年，还有第二年可以弥补，人要是废了，就是一辈子的事。”祖父的话，深深触动了我的心弦，我很快结束了那段闲散时光，走上了工作岗位。

祖父已离开我好多年，他当年栽种的藿香，在平静日子里悄悄地开枝散叶、茁壮成长。我常常在这些藿香边静静伫立，摘一片藿香叶，轻轻放在唇边，让香气飘过我的鼻尖，直达心底，在我的心间任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