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韭菜是一种有气力、有姿态的植物。

韭菜的气力体现在腰杆上。起先很有一种挺拔，长着长着就软柔起来。碧绿狭长的叶子，连带着柔软腰肢，一顺着伏在地上。一行，一行，丛生菜畦。很美，很乖顺，却又充满生命力量，泛出润的油光。一种柔软而壮美的存在。韭菜是探春式的，美而有力。

韭菜叶子，修长，可入画，看起来像个淑女。不会使人想起，这也是一个味道辛烈的家伙。

“韭”是一个依托象形字。源自割后可重生的山韭菜。下面一横，表示地面或齐地面切割。沆瀣一气的“瀣”，是一个以韭为基本字根的会意字，表示揉搓或撒盐后韭菜出水。

韭菜是一种古老食物。最早的起源，可追溯到造字的商代。而从文字里可发现的奥秘是，揉搓或撒盐，亦是古人食韭方法之一。

古人还特为割韭，造出一个“韱”字。表示不论粗细，将所有山韭菜都齐根割下。由此又新造了歼灭的歼，繁体写作“殲”。像将所有的山韭菜都齐根割下来一样，将所有的敌人都消灭。

割韭菜，仿佛是一种结印似的，明晃晃昭示在中国文字的经幡里。

其实韭菜不能瞎割的，这是一种有气性的植物，会被气死的。无论壮瘦，不能跳了去割。一跳，就越长越衰。有气无力，这韭菜就败了，被气死了。

这只是民间的说法。科学的说法应该是，两刀韭菜之间，至少要长十八天才成熟。割韭菜，必须间隔十八天以上，这就是“满刀”。不满刀的韭菜，割了将会节节衰退，最后有本事细成草。就算把它割下，握在手里，哪里是握着韭菜呀，简直是握了一把草。

秧韭菜，也有按行，也有按塘，一行一行地栽，或一塘一塘地栽。也可以分棵，分一点到新的塘里去，继续发力。

春天，三月，清明前后，移栽韭菜的好时光，也可以下种子。韭菜的嫩叶会从行子里发出来。秋天，八九月的当口，也可以移植韭菜。

春韭是有滋味的好物，尤以清明前头刀韭为最。冬日里所有蛰伏与深眠的力量，都蕴含在头刀韭的温阳气息中，食韭可以升阳。

秋韭菜吃也好吃的，总归辛烈了些。收尾的最后一刀秋韭也很嫩。也不能吃太晚，要留一点时间给它再长一段，来年才不会伤力。

秋韭如果不割，就会长出韭菜葶。出韭菜葶是在立秋后。韭菜葶其实就是韭菜花茎，一开始是嫩的，可掐来吃。

韭菜葶如果不掐，再老些，就开花了。白花。渐渐就结籽。韭菜籽，三角形，两头尖，黑的，比小麦小。

韭菜越冬最好要盖。黄豆荚盖在韭菜畦里最好，保暖，肥地，来年会有好收成。也有人家躲懒，不给韭菜盖被，来年韭菜照样发，不十分发旺就是了。

也有育韭芽的。育韭芽，纯粹靠壅。准备育韭芽的韭菜，性子要稀。霜降前后，用泥壅在韭菜的根部。韭菜叶子只露一点头，长一点，壅一点。再长，再壅，真是个劳碌交易。

而其实，适合育韭芽的韭菜，和本韭菜还不同，这是一种另外的韭菜，耐寒品种。它有个名字，叫“冬来青”，没有本韭菜香。叶子，比本韭菜宽。叶面阔。冬来青要是长得壮的话，像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