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宏

小时候，只要到了腊月二十，年味就浓了。大人们开始忙过年，除了要把家里收拾干净外，个人也得在新年到来前，好好洗干净，洗去旧年的霉运和不顺，以崭新姿态迎接新年。

因此，在大年三十前，完成洗澡任务也是一件大事。一般是在腊月二十八前后，凌晨三四点钟左右，爸爸就会叫醒熟睡中的我和哥哥，顶着凛冽的寒风，赶往小城里的浴室。

掀开厚重布帘子，进入休息区，热浪扑面而来，有躺在通铺聊天的，有刚洗好在擦身子的，有正在脱衣服准备洗澡的，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服务员看见我们进来，扬起手上热乎乎的毛巾，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并顺手接过爸爸递上的香烟，熟练地往耳边一夹，然后热情地说：“今天客人多，橱柜已满，帮你们爷儿三个衣服打个包，先去洗，有了空位帮你们留着。”同时不忘提醒浴客：“前客让后客，抓紧穿衣服呀！节后再来慢慢喝茶聊天！”

三下五除二，我火速脱去衣服放在一个摊开的大浴巾上面，服务员包起打结，搁在一边。我匆匆忙忙进入洗浴区，雾气腾腾、声音嘈杂，大池子里像下饺子似的，人头攒动，爸爸说我个子小，赶紧想办法挤入池子里的空当中，要我先把皮肤泡得松软。

其实，浴池比下饺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下饺子的水好歹是清水，而浴池的水非常浑浊，更像杂烩汤，池面上漂浮着肥皂泡、污垢等。一下水身上就立即沾满一层泡沫，简直脏得不忍目睹。而且，饺子可以在锅里随时上下左右翻动，但我在浴池里几乎寸步难行，只能非常艰难地缓慢挪动。我坚持浸泡了一会儿，马上就爬到池边，爸爸帮我简单搓了几下，然后抹上肥皂泡，我立即见缝插针再次钻进池里，又给浴池增添了新的“营养液”。

我们父子三个都火急火燎地洗完了澡，回到休息区，还是没有空位，只能迅速穿好衣服，在服务员殷勤的招呼声中，又趁着夜色回到家，妈妈看我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诧异，开玩笑地说：“你们去跟水做香的呀！”意思是我们蜻蜓点水、敷衍了事，没有认真洗干净。唉，那环境那阵势，谁还愿意多待呀，只求匆忙完成任务，洗过澡，只等过年了。

正月里，很多同学跟着父母到处走亲戚，而我家亲戚比较少，且常在一起吃饭，也不太有轮流做东的习惯，就跟平常一样，除了桌上加几个菜。加上那时候的春节，商场、饭店都停业，一般要到正月初十后才能正常营业，连卖早点的都要等到正月十五才出来设摊，所以春节期间相对无聊，就我而言，更巴望的是元宵节。

小城里有“十三上灯、十四看灯、十五元宵、十六大荤、十七财神、十八落灯”的习俗，还有“上灯圆子落灯面”的说法。上灯那天，吃完圆子，开始陆续走出家门，马路上川流不息、人山人海，特别是老县政府门口的马路两侧，拉灯的、看灯的、凑热闹的，都聚集在那里，摩肩接踵，有的地方甚至挤得水泄不通，我就喜欢跑到那里转悠。那个空间，其实是有安全隐患的，不过20世纪80年代，安全意识也不强，大家平时压抑太久，要的是烟火气，想的是热闹，而我也有自己的小热闹。

每年元宵节，舅舅从不让我失望，他总帮我扎一个大大的兔灯。虽不豪华，但是大方端庄，四个轮子是用木头简易刨凿出来的，没那么圆润滑溜，加上当时的马路不大平整，拉起来一颠一颠的，倒也有点像兔子奔跑的姿势，不过也不敢牵引得太快，因为兔灯肚子里点着蜡烛，担心蹄疾蜡烛不稳，极易把兔灯烧毁。

很多调皮的男生，他们的闹元宵是胡闹，喜欢用小石子砸向兔灯，他们希望看到的场景是，蜡烛倾倒兔灯燃烧，然后家长慌忙安慰小孩，行人一阵唏嘘，捣蛋的一阵起哄。所以特别是一些新颖奇特的兔灯，往往出行时阵容豪华，前有引路，左右有护卫，后有压阵，小孩在中间拉灯，如此前呼后拥，严防死守，生怕遭到暗算，但好像也是难逃厄运。

我家这个兔灯不起眼，从没被盯上，每年都能平安度过。如今不一样了，兔灯的工艺、材料等不断改进创新，以塑料材质代替纸糊的材料，以小灯泡代替蜡烛作为光源，以小巧轻盈且携带方便代替原有的粗大笨，少了传统味儿，但有了新气象。

元宵节也是县里工人文化宫最为热闹的一天，有奖猜灯谜是其中一个保留节目。那天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我随着人流涌入一间教室。

我站在最后排看热闹，主持人出谜面，观众举手竞猜，猜中得奖，当时有一个谜语是“休得无理”，要求打一服装名，几轮竞猜，无人胜出，然后我就津津有味地听主持人作了详细解读：“丈夫毫无道理地将妻子休回娘家，这是违背良心的，所以谜底是背心，而且是男背心。”我恍然大悟，接着用主持人讲的方法去猜，但好像还是没有成功的。

虽说是“十八落灯”，其实总要拖拖拉拉、零零星星持续到正月二十左右，再期盼着下一年的元宵节。

当然没过几年，随着各种文化娱乐活动的兴起，每年这类人员聚集活动逐步萎缩，城市繁华了，经济发达了，车流增加了，城市烟火气少了。不过，去年老家又在之前县政府的地方，重建了以前的中山路钟楼，还搞了除夕迎新活动，那天也是人山人海，仿佛又有了那些年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