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
斢,是老家的方言,读tiao(上声),在我的家乡是妇孺都说的一个字,比如,在菜市场,一个买菜的老太会说,这个茄子不好,重斢一个;某个同学坐在原来的座位不合适,请老师帮斢个座位。用这个字比其他任何字都来得准确、直白,所以,在这里我就用上这个题目了。
那天上午,我到图书馆办事。停车之际,一名穿着灰白僧袍的光头男子凑到车窗边,弓腰与我说话。我以为他要问路,将车窗打开了一半,没听到他说什么,我问一句,你说什么?他很主动地走到车的左边,并示意我把车子停妥。
我下车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我的身边,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跟我说。果然,他开腔了,我看你的面相,你的家庭很幸福。我说,是的。这么多年来,时常耳闻一些僧人假借帮人看相乘机敲诈的事。所以,我简短的回答其实是不想让他继续黏我。我一边疾走一边锁车,刚才他的欲言又止让我感到他的动机不纯,我急着想摆脱他。他又说话了,我是普陀山的,你去过普陀山吗?我最近就在狼山。我边走边说,去过,我有亲戚,哦,朋友在那里呢。我这是说的真话,我的老家有很多人就在普陀山。我故意这样说,其实就是想告诉他,你就不要想在我的身上再作努力了。他说:“我这里有一个开了光的菩萨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把一张印有菩萨的画片塞到我的手里。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画片顺手放进口袋里,一边不停步地往图书馆门口走。我已经明显走到他的前面,他说,你不能空缘。我没有空搭理他,继续往前走。他继续说,你不能空缘。
我在思考着到了图书馆之后的事情,也不理解空缘是什么意思。他接着说,你看看有没有零钱,你不能空缘。他原来是要我花钱买他的那个画片了。一边走一边思索,我的钱包里是否有零钱,我的裤兜里也有几张百元的钞票,如果最近用了现金或许有几十块钱的零钱。但我不能确定,我已经好久不用现金了。
从听来的那些真实故事里我知道,这些所谓的僧人如果被他们黏住,不把你身上的钱掏空是不肯罢休的。若干年前,我听朋友建讲了一个真实的往事。说是参加一次旅行,同行的江(我认识的),在某个深山的寺庙里落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僧人把他拉到旁边,神秘兮兮地叫他买高香,江在迟疑的时候,这个僧人说他的儿子不久将有不幸,接着僧人又是一连串的危言,让江十分为难,只得花钱买高香为儿子消灾,江先是掏了1500元钱……建说,我在殿子里的时候也有僧人叫我请高香的,我是没有理会。许是第一个僧人拉江到旁边让他脱离了大队人马,许是第一个出马的僧人猜测江儿子的情况有点对了卯眼,其他僧人也上来继续他们的“推销”……等到同行的人转过头来看江的时候,江刚刚出殿门,其时江的脸色十分可怖。后来的整个行程里,江一直闷闷不乐。后来两三年,江得了重症……我一直认为寺庙里面这些僧人其实不是真僧。
我总在想着怎么接招儿,我想着请他出示度牒,甚至还想着把他递过来的画片还给他。不过,此时我孤身一人,如果这个时候跟他惹出什么过节来,吃亏的一定是我呀。再说,我现在把一辆新车就停在路边,如果我进去的时候,他在我的车上搞些恶作剧,那我吃的亏不就更大了吗?我之所以把这个僧人想得太坏,那是因为他的头上没有戒疤,还有就是他的身上除了僧袍之外没有一点僧人的影子。
我不想跟他啰唆,拉开包,在包里翻开钱包,我的钱包里确实没有零钱,干脆撵出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
接到钞票的僧人立刻满脸堆笑,没有施礼就转身离开了。
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我才想起竟然忘了戴口罩。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得手的僧人已经在跟另一个拿着长串佛珠的僧人说话,看到我往回走,他们立即分开,那感觉就是他们是不该交流的。得手的那个僧人跟我搭腔,你就是刚才给了一百元的那个?“那个”后面没有加上施主,让我更加确信他的虚假身份。这次是拿佛珠的僧人对我实施骗术了,他快步靠近我说,你真该买点高香。我吃了一惊,这帮假僧居然跟朋友建讲的故事如出一辙。我回话,不啦,现在正忙。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打开车门,拿出口罩立马锁车。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厌烦,就驴下坡地说了一句,你很忙?我说,当然。我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然后,他停止了纠缠,我轻松地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北边江宁路上的这类人有五六个,其他的几个人也没有对我形成合围,于是,我有了这次成功的逃离。晚上,我坐在书房,思考这两个假僧为什么会对我网开一面,也许是我先给了第一个僧人超值的支付,就给了一个告诫:彼此尊重吧。也许是我说了有朋友在普陀山让他们有了顾忌,生怕我当即联系在普陀山的朋友让他们露了馅儿。或许,我对他们的这个伎俩了解,我的言行已经表现了对他们的不屑。
著名社会学家许倬云说,中国人将宗教情绪及有关仪式都融合在日常生活之中。江其实就是把宗教与儿子当时的日常生活挂上了钩,他的表现泄露了他的心慌,而这一切正好被假僧捕捉到了,于是,便乘机对江进行了诅咒和敲诈。
我终究没有揭穿他们的欺诈行为,我感到自己与那些僧人的角色来了一次彻底的对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