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宏
20世纪70年代末,我所读的小学位于东风十二队,队里负责人胖胖的面目和善,老百姓称他为“孔队长”,同学们私下全叫他“孔老二”。那年头“批林批孔”深入人心,孔老夫子虽作为万世师表,但当时几乎万人唾弃,被批得体无完肤,凡是孔姓人士,一律戏称为“孔老二”,孔队长当然也不例外。那时,在孔老二的辖区内有条“猫儿奶奶河”。
它位于学校围墙外西侧,据老人们讲,很多年前有个叫猫儿奶奶的女人,溺水淹死在这条河里,所以一直称为“猫儿奶奶河”。传说,猫儿奶奶变成了水鬼,她一直躲在水里耐心等待,引诱或强行拉行人落水而死,来当自己的替死鬼。因此,我放学后一直不敢独自从河边走,生怕被猫儿奶奶拉下水。
姐姐比我大六岁,再长大点,她跟我说,那时冬天特别寒冷,屋檐下会挂着一排长长的透明水柱,猫儿奶奶河的河面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像浇筑的水泥板那样坚固,远远望去一片白,简直分不清哪儿是河哪儿是岸。许多同学在冰封的河面上奔跑打闹,爷爷送姐姐去上小学一年级时,每次都反复吩咐千万不能在冰面上行走,防止被女鬼拽下水底,听得她毛骨悚然。不放心的爷爷还总是坚持亲自把她送到教室,千叮万嘱后才肯离开。
传说归传说,这条河也是生产队的鱼塘。每逢春节前夕,孔老二都要安排一次集中捕鱼,这可是生产队的重大事项。当天下午,男女老少齐出动,村民们簇拥在河边上,热闹非凡,孔老二扯着大嗓门在现场指挥,河岸两边分别有六七个人,合力拉着一张五六十米长的渔网,随着渔网慢慢被拉出水面,网里的鱼儿扑打挣扎非常激烈,不断有鱼飞出渔网。
不远处,一个村民身穿棉袄下着水裤,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趟进河边浅滩,双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拍打水面,把河里的鱼儿往网里赶,也把网里的鱼儿控制住,岸上,一众村民指挥着,声嘶力竭地叫嚷:“快快快,要溜了。”大伙儿一激动,围观的队伍随着渔网左右摇摆,有小孩一个趔趄,差点掉进水里。孔老二大喝一声:“保护小孩!”就这样,竹竿的拍打声与周围的吆喝声、叫嚷声此起彼伏,光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恐怕也把鱼儿吓晕了。三四个小时后,渔网逐渐被拉上岸,包围圈收拢缩小,尝试逃跑的鱼儿也就彻底躺平。
网里活蹦乱跳的鱼儿,是村民们年夜饭必备的美味佳肴,大家伙脸上乐开了花儿,“年年有余”“吉庆有鱼”的美好寓意,让村民像过节一样热闹喜庆。我是打酱油的,但每年这个时节,也会赶来感受捕鱼的欢庆,分享村民们的喜悦,我还同时希望着把那个女鬼一并捞上来,免得我路过河边时总提心吊胆。
在离猫儿奶奶河不远处有个晒谷场,是那个年代学生务农的主阵地,学校也常跟孔老二联系,安排我们去那里参加劳动。三年级时我曾去收过麦子,其实我们就是协助农户把麦子堆放在晒谷场上,村民们干起农活个个手脚麻利、有条不紊,我们去了反而碍手碍脚,但村民们还是手把手不厌其烦地指导我们一些基本常识。农村里的一切让城里长大的我感到很新鲜,经常流连忘返。
那时还定期让我们给村里送肥料,这也是我们务农活动的重要内容,所谓的肥料其实也就是相对肥沃的土壤,那天放学后,我照例到外婆家院子里去铲肥,外婆满腹牢骚:“哎呀,才隔了半个月,又要来铲肥,哪有那么多肥料啊,都被你们老师吃了吧?”吓得我赶紧捂住外婆的嘴,生怕被同学听到——可以得罪外婆,但千万不敢得罪老师呀。外婆的院子可能被我铲得成为低洼地了,唉,没办法呀,又不能到别人家去铲肥,家家都有小孩,家家都有任务哎!所幸后来学校也没再通知学生送肥。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不少河道被填埋,猫儿奶奶河当然也未能幸免,但儿时关于她的记忆却从未湮灭,那些人、那些事、那个年年有鱼的场景,常让我想啊想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