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文化周刊

一页蠙山

江片石、徐邦殿与管涛的诗词手迹。

◎徐继康

嘉庆十一年(1806),魏聃年征编的十二卷《蠙山诗钞》中,一共收集了自明万历至清嘉庆间掘港“土著、侨寄、现居本境”二百多人的一千六百余首诗作。掘港虽为海滨一小镇,其文风之盛可见一斑。的确,到了清朝乾嘉年间,这里的文酒之会更为频繁,仅嘉庆二十年下半年,雅集就达十三次之多,少则七八人,多时达四五十人。除了《蠙山诗钞》外,还有《蠙山联唱集》《棠华书屋诗集》《竹亭诗钞》《爱静斋诗集》《习静轩遗稿》《养恬山房诗抄》等多部诗集问世。数百年来,此间诗名最著者却莫过于江片石、徐邦殿与管涛,史称“蠙山三家”。

乾隆五十七年(1792)孟秋,掘港场盐运司大使颜希源在他那本著名的《百美新咏图传》刻印时,曾经请江片石、徐邦殿、管涛等人为之题诗,这大概是我们在古书上看到“蠙山三家”唯一的一次集体亮相。许多外地人也就是通过那本书才知道了他们的姓名。

然而与诗名不相称的是,他们的墨迹传世极罕,几乎看不到。

我曾收藏有一本《空山长啸》册页,是通州画家谢谷为东皋印派名家乔林所画的一幅肖像图,在画后的八开册页,是当时二十一位诗人的题跋,有胡长龄、钱泳、徐嵩、黄瘦石、徐观政、仲鹤庆等人。而这本册页最大的惊艳,是发现了“蠙山三家”的墨迹。他们三人的题诗就写在其中一开的册页之上。

江干,字片石,一字鸿渐,号黄竹,生于乾隆四年(1739)。他很有才华,工诗古文词,诗名极盛,平生诗句满江淮,当时很多人赏识他。李晴山选其文入《还是楼读书堂集》,袁枚《随园诗话》中录有他的诗句,以江北诗人目之。嘉庆元年(1796)仲春,袁枚以八十高龄为《片石诗钞》作序,称其“格列岛郊之上,诣几狂狷之间”。江片石也曾为江苏学政刘墉题《赤壁赋》诗,被刘石庵叹为“江南老名宿”。阮元谓“淮海诗人以布衣称者,五十年来惟朱二亭、宫霜桥与片石而已”。一直到民国初年,如皋沙元炳还有“白云黄竹想高风”之叹,认为白云居士石沆、黄竹先生江片石是海滨的两大诗人,并用以相况。江片石的大名还被收入《中华大典·文学典》,他的学生熊琏被收进了《清词史》,这都是其他皋东文人没有的殊荣。

我们且来看看这位“雉水词宗”的题诗吧:

荒荒大野下斜曛,满目西风散海云。万物经秋皆似客,四山如画独逢君。空亭叶扫前人迹,断碣苔封太古文。寂寞一声长啸处,能无孤鹤感离群。

五琅回首旧时俦,破帽疲驴总倦游。寒月空山宜瘦影,幽人白发恋残秋。渔樵同结三生梦,猿鹤平分一片愁。放眼茫茫尘世外,苍烟九点是齐州。

江片石性孤介,尚气节,一生贫困,偃蹇海上,但其诗划削故轨,标领新情。的确,这一幅《乔林先生肖像图》,一经他的品题,立即气象万千、意境开阔,真不愧东皋诗坛圣手,史鸣皋推崇他“大笔应推西汉手,高吟不落晚唐诗”,熊琏也说“片石先生纯是一团清气,发之于诗,故无思不隽,无句不秀”,绝非虚誉。

徐邦殿,字硕夫,号芍园,掘港场人。诸生,工诗,官江西贵溪县典史、南昌县尉,归筑留香草堂,常与江片石、黄楚桥、黄艮叔、颜希源、李渔衫等辈吟诗斗酒,风雅称极一时,著有《芍园诗稿》四卷。他的妻子李华,字澹卿,号平山女史,能诗善画,也是有名的闺阁诗人,亦有《画远山楼吟稿》一卷,与袁枚之妹袁机及熊琏为闺中诗友。徐邦殿、李华常常吟诗联句,夫唱妇随,为时人所艳羡,江片石在《题芍园数鸿楼联句诗后》中云:“几家弦索醉红裙,静夜联吟只有君”,“除却关雎谁比似,雌雄相应有和声”。徐邦殿与江片石并驾齐名,但其家境富裕,其家秋香阁即为诗坛酒社之所。心境决定诗境,他的诗风又如何呢?

他题的是一首五古:

秋来到处好,山中饶逸兴。山中四时佳,秋来更清净。入山正逢秋,妙趣览无竟。睹波真面目,雅兴先生称。采撷入吟囊,可以写情性。长啸复长歌,以游复以泳。斜阳冷苍苔,落叶填石径。四顾寂无邻,同声有谷应。岭上多白云,我欲持心赠。

平和从容,风轻云淡,别有一番风味。

当时与徐邦殿、江片石同为皋东诗坛领袖的还有管涛,管涛为管仲后裔。从元至正十七年(1357),管氏迁如皋县掘港场,“锄金世泽,煮海家声”,经营盐业而成当地望族。几百年来,管氏人才辈出,管涛就是其中一位。管涛,字云渡,号韲臼,廪贡生,候选训导,署六合、句容、仪征等县教谕,少负异才,有诗名,好集唐宋句,如无缝天衣,所交多知名士,著有《锄金园诗钞》《锄金园别集》《管城集》《酬倡集》《曲尺轩稿》等多种诗文集。他与吴锡麒关系很好,吴锡麒曾为他的《锄金园别集》作序,又为其“锄金园”题诗。嘉庆四年,七十四岁的管涛病逝于皋东锄金园,吴锡麒得到消息后,作《哭管韲臼》四首。

管涛为本册页题七绝两首:

猩猩留得几红叶,簇簇飞来多白云。眼底无人且孤往,吾侪非是好离群。

独抱天空海阔心,闲来步履向秋岑。临风遮莫发长啸,吹作满山鸾凤音。

昔日,管涛曾作《梅花美人图》,汪之珩为之题诗,有“多情岂独画中人”之句。今管韲臼题有“眼底无人且孤往,吾侪非是好离群”,款款多情,一如既往。

在上海松江程十发纪念馆收藏的《汪之珩肖像册》中,尚能看到管涛的一则题词,而江片石与徐邦殿的手迹,从来就像传说中的鸾凤那样渺茫。在没有见到这本册页之前,真不敢想象他们还有墨迹存世。而尺许的纸页上,能够一下子收齐“蠙山三家”的真迹,实在是难得之至。每在心闲身倦之时,我常常翻阅此页,总觉得有云气翻涌,诗意奔腾。

我尝将此称为“一页蠙山”,又戏之为“蠙山之宝”,大概不算为过。

2023-09-13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48944.html 1 3 一页蠙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