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宏龙

南通军山，因山水相依，又因与浙江普陀山相比“不减珞珈真境”，引发多少文人墨客吟诗作文。然而，您可知道，380多年前的崇川名士包壮行笔下的《军山记》是何情景呢？笔者在整理《包氏家乘》（六卷，清嘉庆十一年通州包起鹏等编纂）时，发现了这篇佳作。在教育部学位中心博士论文评审专家曹海林、南通大学教授金志仁等老师悉心指点和南通图书馆杨丽老师帮助下，历经数月，终于编译出来。

这篇弥足珍贵的《军山记》，被方汝谦（通州著名诗人，清乾隆二十二年进士）称为“其人得山水之清气，其文亦得山水之清音，宜其传之”。作者以朴实自然的情趣和独具特色的神来之笔描述了军山神韵，让人读后总会感到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从淮南水折而东，平旷无高阜，至古静海城南十五里，五山峙焉！军山，如一螺浮江面，江际树亦似贴数万点青萍。对福虞两山，仅仅云气一痕。西眺若泡影与江舟飘渺者，是画工浅青数笔也。白狼山，昔亦居水，而今踞江浒。至军浮沉波中，尺水千里，觉金山两岸鸡犬声为烦，而邀客僧复败人意也！放步皆松子空香，又不似金子僧嶚法鼓。借老坡为榜样，今当为老坡一洗之。吾军山成名虽晚，亦可无恨。

甲戌十月三日，约楚之孟元白、吴之陈元卿、京口之江孟辰、海阳之戴德充、海虞之周千载游焉！以小艇迤运石城而南，冻云四合不流。盖自霜落而后酿雨如酿酒气蒸者。久之，相与酣醉霜枫。将抵狼麓而水枯断桥，雨忽注。岸上即渡头舟子家，徒以筐篚（古时盛东西的一种竹器）。舟人妇不与此山俱老，当垆（古时酒店里安放酒具的土台子）能敏捷。德充立雨罅中看山光，苍茫烟水，自是大米小米泼墨得意时。千载亟展草茵寻泥丸先生梦，予与元白、孟辰剪蜡听涛声。而山鸡叫晓，水白于天，一夜雨浴出妃子海棠粧（同妆）也！渡剑山，山足石齿嶙嶙，自斧石为城，四十年剥落，今始出苔钱几片，折而东，石齿益巑岏，削出芙蓉城半壁。再折而南，僧结瓢其下。按以山之形位，山如舟，此瓢如舵，首枕左而尾右。东是军、剑两峡断横处，浪花如百千兵甲护，去不可即此瓢也！千载谓浪花拥我寒裘，虽狎之实怖之。双颊酒丹初白，而军之山茶湾紫璧已舒，早妆沁目。从石门上数十蹬而东，长堤稚松夹以瘦石，山隅二老树。到此屣湿必憩。树亦留人当隅亦当腰撼风雷，实多树之以功名见于山者！南下百趾，则吴僧卧云于此，山僧或如嫩妇畏人。此僧谓老树阅人；尚留一憩，止此，当以旸谷红日盘为供。诸子各不欲上矣！晚月一钩黄，正堕山空，亦若不肯下者！僧阕课亟叫，海气腾红，见僧顶霞染，僧亦疑诸子犹是酒颊。一白鸟羽翻红玉，而知旌旗幡幢之属皆旭彩也！夹岭种桃花，若当软红衬屐时，正复见此妖冶人面，更难为怀耳！随下阜坂数盘出一石门，则石笋插百仞，或坠者，若相期赴有留不下。燕道人丹台一石如玺如秤。盘下一线画开似飞来者，高不易上。旁一洞名留云出岫，不免情薄矣！有老僧貌如枯柏，借洞饱风雪。午炊将熟，菜羹正香。丹台亦不闻寂。而寒飙撩人，飞沫兴起。转寻石门上仰面一颀峰，鬼斧所劈，界直一矢，名切峰不虚。则又踏石门而北矣，石磊铺江岸可千尺，卵石从之若子孙。若徙之生公说法石边，不啻大巫小巫正倩巨鳌举首戴之峙不动。山穹复起磴道蹑级过之，溯流断趾，凛不敢厉，水落则唅砑齿齿，齮龁可梯，放江心数千尺，为床为几者万状。晴日则鸥鹜浴之经羽其上，而复与鱼龙自浴水中，石之隐君子而保身明哲者也！德充亟上作董北苑图，元白诸子各削草摩诘之句。而水面俄惊一弓鞋影，僧煮白云泉烧柏子以待，迨晓，山顶僧欲授餐，舟子一叶遄至而宴已耻不复上。是日乱帆点江，江南树如荠。可见崇明为吾里割地若朝宗然，一瞬而跨剑之瓢庵。瓢顶一石矩而欹，月明水静，镜妆顾此石莫逆无语，疑飞入江，五丁何以日移至此？上从山舵左旋，石藓是盘古生山时所绣，今可拾之衣裾间。一舵道蜿蜒潆纡狼麓，至狼僧残佛愁军剑兴白狼走之谣。吾欲抹杀兹语而未能也。然三山之名抚束诸侯而王，倭夷称海外臣，不敢侵我疆鄙，何必衰军剑而狼独盛乎？山之盛衰与有气数，不关山之王且霸也！看山耐危磴，亦须耐破寺耳！僧厨一石泣翠，一泉结泉花数朵，石上镌字为某上人题。泉未尽，欲洗石一见之，而垢僧积秽无从向某上人于千百年上一问。平头赤脚以斗酒来，大白可浇，呼诸子且看山背石壁，毋潦倒此。诸子一叫一绝，而鹁鸪岩久无人响，亦怪此空谷足音也！游一山而盖览三山之胜。仙女、马鞍两山当妒此悒悒。而数骑飞至。是长卿刘将军马足息我游履也，两山无更招我。半山僧称复一常熟人洞称隐西字与俱韵，吾崇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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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壮行（字穉修，号石圃；明万历十三年—清顺治十三年，即1585年—1656年），少时就以文学才华而受人称誉，中举试卷被作为范文刻印，书版竟被重刻了三次。未补诸生时尝梦谒一戎帅，问为谁，曰：“我癸未进士也。”万历乙卯举于乡，买宅南营，宅中得马少保“癸未进士”匾，心默识之。九上春官不第，崇祯癸未，果第进士。弘光初，授南京工部主事。会国变，遂隐居不仕。生平他无所好，独所好书，书一读辄不忘，为制艺及古文词，空灵变幻，磊砢多奇，如海气楼台，观之无倦，海内人士翕然传诵，耳相慕也。善饮，累数百觥船不醉。其治具皆异于人，客来过从，辄留饮，饮辄醉。往之客家亦然。又善书法，尤善画梅、画石，购者踵相接。又善叠石为山，叠已，一不惬，则更叠之，终岁罔辍。又以意裁蛇蜕为灯，花鸟树石，随手而成，极其工巧，人谓之“包灯”云。其文集尚未授梓。卒年七十有二。包壮行生前极爱军山景色，常作军山游，并在崇祯七年（1634）写了这篇《军山记》，对军山景色大加赞赏。晚年他在此山中结庐居住。其身故以后，后人将这里改为祠堂，供奉包壮行木主，里人称为“包公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