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生
许多人知道,我是专门集藏古今寿字碗的,寿字碗就是碗上必有寿字,或有松鹤延年、百岁好合、五福捧寿等吉祥语图的。且主要收存的不是街头大批量营销的无寿星姓名、无年月的大路货,而是专门加烧这些有字有画,并上款写明为谁、多少岁祝寿,下款写明是子女还是亲友哪一年所贺,中间更有大些的字体“延年益寿”“富贵寿考”等祝语,让人们一目了然,当然这些就有很好的纪念意义了,特别是名人的碗。
碗上留字
好处不容置疑
在南通大学附属医院院史博物馆里,有张謇先生之三兄张詧七十寿辰寿字碗一对,碗形与我们现在通用的小饭碗别无二致。一侧画的是背景为松树的神采奕奕大丹顶仙鹤,寓意松鹤延年;另一侧是用纯金粉书写的“张退翁七十寿赠品”,格式如书写折扇扇面那样,两字一行共四行八个隶体字,显得端庄而大方;虽无落款,未写年份,由于张詧为南通名人,是在1920年于南公园“千龄观”办的寿宴,书报上都有记载报道,是不会错的;而且此碗底无款识,不知是哪里生产的,但这种瓷质细白、画写华美、制作精良之品,应是当年江西瓷业公司所产。
另外,我在南通博物苑网页的珍贵文物展示里找到汪氏贺张謇七十寿定制《黄砂盆》四维图,反复仔细翻转放大欣赏,确是少有的高档寿礼贺品。博物苑所附文字说明是:“此盆为椭圆形高足盆,内壁满施开片釉,外壁镌刻‘啬老督办古稀大庆 松鹤遐龄 汪鸣球、原渠恭祝岁壬戌夏’(另一面刻有两只仙鹤与两棵松树)。此盆为张謇七十寿辰之器,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此中点明壬戌即1922年,正是张謇先生七十大寿。倘若没这些翔实的文字记述,文博人员研究者就少了探讨价值,所以上述碗上留字的好处不容置疑。
可出生于如皋的文学家、戏剧家、出版家李渔(1611—1680),却是旗帜鲜明地反对碗上留字的。最早刊刻于康熙十年(1671)的《闲情偶寄》里,在“碗碟”条目中写道:“碗碟中最忌用者,是有字一种,如写《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之类。此陶人造孽之事,购而用之者,获罪于天地神明不浅。请述其故。‘惜字一千,延寿一纪。’此文昌垂训之词。虽云未必果验,然字画出于圣贤,仓颉造字而鬼夜哭,其关乎气数,为天地神明所宝惜可知也。用有字之器,不为损福,但用之不久而损坏,势必倾委作践,有不与造孽陶人中分其咎者乎?”回忆我们儿时,由于我外祖父是小学校长、父亲是《通海新报》老报人,也是自小受这些糟蹋字纸会短寿、惜字可延年的教育的,所以练碑帖写毛笔字之毛边纸或旧报纸,不可乱丢,也不可包裹食物,更不能当卫生纸擦屁股,只好用火烧焚以献仓颉。
当然李渔在上面讲得更为透彻,还上纲上线都是对汉字文化的十分敬重。而且他还说:“至于有字之废碗,坚不可焚,一似入火不烬、入水不濡之神物。因其坏而不坏,遂至倾而又倾,道旁见者,虽有惜福之念,亦无所施,有时抛入街衢,遭千万人之践踏,有时倾入溷厕,受千百载之欺凌,文字之罹祸,未有甚于此者。吾愿天下之人,尽以惜福为念,凡见有字之碗,即生造孽之虑。”这全是古代文人惜字的观念,在孔孟之道盛行的旧社会,曾被大力推崇传播。
我认为碗上留字与其功能变化有关。就像过去文书都是记录人物、事件及信函交流,而今书法成为一种艺术,把文字用多种形式表现,并可挂起来让大家欣赏一样,碗不再只是吃饭的工具,还可画得十分漂亮、写得颇有艺术性,且可作祝寿的礼品、纪念性的物件分发给大家,这样就把碗的功能放大了,盘盆亦然。
我们现在能见到的碗上写祝寿之类的字,最早在河北邯郸市博物馆收藏,有一只金代红绿彩碗,碗底写有行书“长命富贵”,而且其中富字少写上面一点,意思是富得无尽头,也可叫做“长命富贵无顶”。这只碗保存完好,且基本不见使用磨损痕迹,说明已由吃饭用具转变为摆放陈设的纪念品了。
我见到的南通最早的寿字碗底,是市区和平桥下保存的古西门城墙遗址橱窗里展示的“大明”“寿”字碗底,这些是从护城河濠河里打捞出来的。记得我们儿时,家里喝的是屋上流下集中起来的天水;用水是请人从濠河里担来的;为节省用水,常用篮子提着碗到濠河边的水踏子上,将碗洗汰清洁了再提回家。在这过程里,常常手滑将碗盘漂沉到水底,也有的会碰到石头踏子而损坏,所以千年濠河里面沉落的碗盘等残片是极多的。季修甫老先生就曾收集到过,他在其《从瓷片看通城历史》一文里谈道:“我收藏瓷片的积极性是从南通城‘深挖洞’即挖防空洞时出现的。那时,我们通中参加挖泥,一碰到有画面、有款识的瓷片,就偷偷塞到裤袋子里。等到下工回家,拿出来清水一洗,发现是一幅《婴戏图》或是斗彩,或有‘大明年制’款什么的,就喜欢得不得了。”(南通市文联《崇川风物志》第334页)古人称纸寿千年,那么瓷片坚如玉石,其寿命可达几千年,所以我说,碗上留字为岁月留痕,不问是考古还是收藏,不问是纪念或是庆贺,意义之深远无疑是众所肯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