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克
以前读过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因为当时我所爱的是张爱玲,止庵说过,“张迷大都讨厌胡兰成”,故未能够免俗。而且胡兰成的婉媚清甜,相较于张爱玲的苍凉淡漠,我似乎更习惯于后者。于是,我对胡兰成不惟废人且废言了。当然,所谓的废言也只是绝大多数而已,我对他在《民国女子》一章写的“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句就很流连。本来,对于“临水照花人”之语也甚倾倒,觉得真是精妙极了,能够将张爱玲描摹得贴切而淋漓的,除此已无别矣,而我却又时常地体味出慧业文人的轻佻气来,以为不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温婉而和淡。此后但凡见着《今生今世》重版,只为着那句话,必再购藏一册,且将《民国女子》重读数次,仍觉得那句话是真的好,我曾去对一名旧友说了。旧友却说,“这抄自佛经的文字自然是顶好的”,经他指点,随后也确实在《法华经》之中找到“现世安稳”原文。虽说渊源有自,但能够将古人成语凑泊出新意兼深义的,除了陈寅恪而外,倒可算上胡兰成的。
陈寅恪的“同窗悤悤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是脱自韦庄的“六七年来春又秋,也同欢笑也同愁”。但据私见看来,陈寅恪诗太沉郁了,常使人觉知出压抑。我终究是极慕安逸闲淡的生活,玉壶买春,茆屋听雨,青蝇校书,红袖添香,实在是可令人终老于此间的。哪怕于我而言,静好岁月,安稳现世,只是奢望。然而小时候过生日,总会去许下个神秘的愿望,因知上帝或诸神是可襄助庇佑的,倒也觉得美足。等到逐渐老去,已识破了上帝或诸神的真面目,愿望就失落了凭倚,故不再欣悦地去许愿了,何况我也更清楚了,但凡不能实现的才被称作愿望。可是,生日年年在过,愿望年年在许,虽然知其不能实现,却偶尔地“意淫”一下,反倒可得着些隐微而真切的慰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