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谔
那天早起,见濠河水面风大,荷叶翻飞,千姿百态,瞬息万变,胸中遂勃勃有画意。八点多时,有事打搅,未能下笔。九点多又须出门一次。近十点风歇,乃画兴阑珊。收拾一下,准备出去参加一个婚宴。
十点刚过,忽有风生于濠河之上,秋荷们复又忭舞起来。于窗前小立,忍不住摆出了简单的画具。
每年四月,粼粼清波间就有新荷出水,如小儿之眉眼。六月,娇羞清艳之花次第开放,越开越热闹,以至于争先恐后,此时游人如织。八月、九月,花落水流,小鱼唼喋,莲蓬拨开罩在头上的粉色纱巾,仿佛怕羞似躲在翠叶间,颜色由一掐出水似的嫩黄,要不了几时便渐变为心事凝重的深棕。荷叶则先是色泽转深,待到九月下旬,开始有几点或几绺淡黄或焦黄由叶边一步步走向叶心。秋风起兮,濠河水面一下子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偶有敏感多情的游人,脸现悲秋之色,从荷的身旁匆匆走过,似乎不敢再多看它们一眼。
透过落地大窗,远观俯察那由千万枝荷花组成的生命之阵:在一阵紧过一阵的秋风刮过之后,它们中有的被吹折了藕秆,有的被撕碎了叶片,有的只剩下赤条条的断秆,有的梗叶已沉入水中,有的因被夺去了青壮而面含憔悴……却从没见过有甘心臣服于秋风的淫威,从此弯腰曲背、随波逐流的。每一个生命都有尽时,以什么样的姿态走过一生,值得每一个不想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人警惕和深思。怀着这样的心思,我要画一张笑迎秋风,在秋风中舞蹈的秋荷长卷。
那是2023年寒露前两日,在面临濠河的窗前,一张茶几,一盏清水,老砚微凹处一汪浓墨,一支开叉之笔,展开的册页拉抻成一张长卷。
秋风。秋荷。翻倒。挺直。卷合。舒展。斜飞的白鸟。天光云影。倒流或飞驰的时空。我。
目击道存,笔随心动。水墨淋漓,焦、浓、重、淡、清,激情与五色交融。开叉的笔毫犹如旋转飞动的裙裾,在洁白的册页上忘我起舞。人生至秋不须悲,秋来何碍壮思飞。华屋茅舍终一壑,爱荷且擎碧玉杯。
画完最后一笔,画幅长近5米。惜砚中残墨,乃于卷尾题隶书:濠上风来。
兴尽搁笔,等匆匆赶到婚宴现场时,已经开席。人虽已置身于新的场景,然心还沉浸在艺术创作的幻妙世界中。还未入座,我就已连呼数声:“今天要喝八两!”
后来真的喝了八两,于是就出现了“断片”状况。事后努力回想,只记得几个极零碎又极模糊的“镜头”:差一点儿滑倒,幸好抓住了水边的栏杆……扶着抽水马桶吐尽了胃底最后“一格”秽物……有人端来热茶,喝了两口,是龙井,苦的……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断片”,醒来时已傍晚七点。屋里黑漆漆,小狗神情紧张地守在卧室门口。
把画打开摊放在大厅里,自赏了一会儿坐下。打开电视机,小狗把头枕在我右腿上,我俩一起看《神探大战》。
再次喝茶时,我闻到了龙井茶独特的醇香。第二天早上,忽然想起放风筝的事来——紧拉风筝线,逆风方能高,顺势始能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