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怡 汤建

2023年，是“中国美术南通现象”的开路人刘子美120周年诞辰，也是其逝世40周年。八十载春秋，学艺不厌、诲人不倦的刘子美先生用大半生的心血培养了赵无极、赵丹、袁运甫等一大批艺术人才。他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让美术的光在江海大地倾泻，他又仿佛朝天挥洒颜料，让南通美术的星空如此熠熠生辉。

其人：清隽雅士，黎照于心

刘子美本名刘璇，字子美，1903年10月出生于南通县骑岸镇岸西村一个世代务农的贫穷人家，成长于草木葱茏、阡陌纵横的乡间。读高小时，他便对绘画产生了浓厚兴趣，常去拜访当地民间画工。据当年邻居回忆，青年时期的刘子美给居住的三间草房起名“黎照轩”。刘子美的一生恰如这一名字，无论后来人生如何坎坷起伏，他的心中始终照射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1920年，刘子美考取了江苏省第一代用师范学校，并选修了图画手工专科，学习绘画方面的基础知识。毕业后，他回到母校通师附小任教，在那时教授的赵无极、赵丹等学生都在后来成长为国内外知名画家。1928年，刘子美考取了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现为中国美术学院），跟随潘天寿等名师学习中西方艺术。刘子美的扎实功底在同学之中是有目共睹的。那时，刘子美曾与李可染一同借住在岳坟西尼姑庵内，饮食共炊、切磋技艺，欢畅时李可染拉京胡助兴，度过了一段快意的求学生涯。

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火烧掉了家中房屋，本就欠债求学的刘子美变得愈发窘困，尽管恩师潘天寿先生愿为他支付学费，身为家中长子，他还是无奈选择了肄业。辞别艺术摇篮的他走上了教书育人的岗位，先后在南通乡村师范、金沙中学、南通女子师范、如皋师范、南通县中等学校任教。据《王个簃随想录》记载，在南通县中任教时的刘子美与王个簃一见如故，抵足而眠。在刘子美80岁时，王个簃还为他刻制“八十大可为”的印章，书写“百岁进军”的横幅互勉。新中国成立后，刘子美便在南通师范任教，并配合市里、学校里各项宣传活动，参加市文联组织的写生，创作出大量优秀作品。

十年浩劫中，刘子美也遭打击迫害，只得蜗居于河西通师传达室内，所藏图书名画及心爱作品亦是难以保全。据其子刘冠清介绍，那处居所没有电灯和自来水，晚年生活十分清苦。南通群英馆志愿讲解员、通师一附幼儿园退休教师刘熠幼时便与独居陋室的刘子美比邻而居，她却从孩童的视角分享了刘子美晚年的趣事：70多岁的刘子美常常教孩子们画画、打太极，尽管生活拮据，每逢孩子们去找他，刘子美便在煤炉上支一火钳，将米糕在上面烘得两面酥脆拿给孩子们吃。他还总爱为孩子们画肖像。尽管身处困顿，刘子美依旧保持着乐观心态，给身边人带来许多美好记忆。

粉碎“四人帮”后，刘子美得以平反，他再次当选为市美协主席、市文联委员、市政协委员，创作出许多优秀作品，抒发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的深情和对生活的无限热爱。据刘冠清讲述，刘子美老年之时仍执着于艺术，拖着病体为人民体育场画毛主席肖像。八十寿辰之际，在市群艺馆举办刘子美画展，王个簃先生亲手题写会标。“那时医院不批准他去，但父亲还是坚持要去现场，那也成了他生前最后一次画展。”刘冠清说。

1983年，这位常穿着中式棉袄、戴一顶帽子，手中总握着画笔的儒雅老人，这位南通美术界的一代名师，因病去世了，参加告别的有数百人之多，其墓碑由王个簃先生亲题，其门生沈启鹏（后任南通大学副校长）撰书碑文。

沈启鹏在其《试谈刘子美先生的绘画艺术》一文中，曾用“洋为中用 融会贯通”八字形容恩师刘子美的绘画艺术；在刘子美晚年受教于其膝前的陈斌（现为西安美术学院副教授）亦在访谈中表示，刘子美精于传统中国画，又受西方美术影响，是一位全能型画家。在杭州艺专学习时，校长兼教授林风眠便主张调和中西艺术。国画教授潘天寿、李苦禅，西洋画教授吴大羽、克罗多，透视学教授姜丹书等也都对刘子美的艺术风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作中国花卉时，刘子美将西洋技法融入其中，用色丰富而不俗；绘山石画作时，既使用传统皴法，又交代块面结构，其艺通中西，可见于此。

刘子美有一心爱闲章，曰“信手忘工拙”，他用笔常圆中有方，笔断气接，妙趣横生，恰到好处。如清初名家石涛《画语录》中所述：“信手一挥，山川、人物、鸟兽、草木、池榭、楼台，取形用势，写生揣意，运情摹景，显露隐含，人不见其画之成，画不违其心之用。”刘子美绘画亦是如此，追求“意到”而将工拙置之度外。他的不拘也体现在生活当中，晚年所居平房只有房间、堂屋各一间，却置一大画桌，每日勤于画作及教学。走访其子刘冠清之家，所见的亦是这番景象：不大的居室、简单的布置，画桌及笔墨纸砚却毫不含糊，家中陈设皆与艺术有关，不禁感叹这“不拘”于细节而汲汲于艺术既是父子血缘，亦是家风传承。

用“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来赞颂刘子美并不为过，其一生可谓弟子众多，赵无极、赵丹、袁运甫、袁运生、范曾、高冠华、保彬、顾乐夫、沈启鹏、佘玉奇等人均受过其指点、教导。赵无极称“没有刘子美老师就没有自己的成就”。袁运甫也曾说“刘子美先生是南通现代美术教育的奠基人”。据陈斌介绍，包括赵无极、高冠华、沈启鹏和他自己在内的许多刘子美的学生在其影响下报考了杭州艺专，走上绘画之路，有的还成了美术界名师。漫步于南通群英馆“艺林隽秀”展区，展陈人物大多与刘子美有朋友或师生关系，有的甚至是其第二、三、四代的“徒孙”，刘子美对于南通美术界贡献可见一斑。

作为教师，刘子美不仅培养了许多美术专业人才，也将艺术种子植入许许多多通城学子心中。笔者曾走访过一位现年96岁的通师学子严秉元老人，白发高龄的他依然记得自己有一位优秀的美术老师名叫刘子美。在其晚年，刘子美亦是跟稚童、工人、小摊贩等都打成一片，有教无类地带给他们美的教育。由于身体欠佳，他甚至未曾亲手教儿子学画，但对前来请教的学生十分尽心，可见先生为人师者的高义。

提及恩师刘子美，他生动有趣的教学方式、他诲人不倦的点点用心仍被学生铭记。陈斌介绍，刘子美晚年有戚豫章、耿颂九、魏武等一大批年轻人围绕他身边学习。擅长画鸡的他笼养一群日日观察，高兴时便给学生们模仿鸡的各种动态。先生的朋友家中藏有郑板桥墨竹精品，年近八十的刘子美带学生们前去观赏，还亲自临摹了一张以作示范。其学生薛长春在其《老师说“法”》一文中详细记载了学艺期间的一件趣事：有一次，刘子美在画出茶花叶片后，将毛笔伸进水盂，边上轻抹就去蘸朱红颜料，他惊叫“笔没有洗干净”，刘子美却叫他干了再看。待颜色干去，只见茶花鲜艳异常，实是老师在教绘制之法。

聆听众人深情回忆，翻阅诸篇怀念文章，这样的小事、趣事不计其数，难以一一详录，学生们的痛怀之情力透纸背，一位赤诚、和蔼、幽默、尽心的艺术名家、美术名师形象却是跃然纸上。介绍先生其人，便不免谈及其艺术造诣，介绍其艺又绕不开他的教育成就。如今，先生已离我们而去四十年了，但南通美术界忘不了他，忘不了他作为“中国美术南通现象”开路人，是怎样开启了一个新的艺术时代，是怎样将艺术的种子撒遍江海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