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高

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池塘里的荷叶，发现荷叶们正在加速衰亡，但它们心有不甘，还在做最后努力，该开的花还在开，只是不多了。好不容易发现两三朵，竟躲在硕大荷叶背面，悄悄地开，该结的莲蓬还在结，只见莲蓬们由绿至青，再泛微黄，最后呈现在我面前的竟是一团黑，黑得幽静、黑得淡然，把它们采集下来，十枝八枝置一敞口花瓶中，竟也是一种美，一种成熟的美，一种独特的美。

荷叶们呢，一声不吭，默送着儿女们开花结果，最终离它而去。

已是深秋，它们存留在这个池塘里的时间已经不长了。忆往昔，几多欢乐几多忧愁，几多风雨几多雷电，记忆犹在眼前。

初春时节，荷刚放叶，就有鱼儿们来啄来啃，荷们原谅了它们，自顾自日夜赶路、日夜生长，笔直荷秆一天比一天高出水面，鱼们鸭们再也啄不到了。

时令进入六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七月流火季节，开启盛夏模式，升起的荷叶像一把把遮阳伞撑在荷塘上。鱼们鸭们躲在碧绿荷叶下，尽情嬉戏，不知趣的鸭们还在荷叶下洗澡抖翅，好不惬意。一转眼，荷们就要与它们说再见了，对这个世界，对养育它的荷塘，对朝夕相伴的鸭啊鹅呀、鱼呀虾啊、乌龟和甲鱼，还有一条远道而来的娃娃鱼，荷们是深深不舍、深深眷恋啊！

它们也曾青春也曾辉煌也曾荣耀！那盘子大的荷花，争先恐后开满整个荷塘，红如绫罗、薄如蝉翼，那嫩绿碧翠的荷叶衬托着粉里透白的荷花，美丽极了。

荷，这一辈子，都是被人称叹赞美的啊，它舍不得离开这世界，舍不得离开生养它的这个池塘，舍不得日夜相伴的鸭啊鱼啊！

有一天深夜，我特意下楼去看它们，无雨无风，如水月光洒满小院。不远处，岱心湾大桥上有路灯透进光亮，照在它们身上，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现象，荷叶们竟一齐向南低垂着头，似乎在向养育它们的这方池塘致敬，向朝夕相处的鸭鹅鱼虾，还有乌龟甲鱼和娃娃鱼作最后告别。一连好几天，夜夜如此，它们感恩大地，感恩荷塘，感恩过往，感恩遇见！它们知道，终有不舍，也将离去，由绿到青，由青到黄，由黄到枯，经雨水一打，化作尘泥，滋润脚下的根，待到来年春天，它们又将再次钻出泥土，浮上水面，满池荷叶，满塘荷花，如此周而复始……

回眸荷的一生，何其有幸！

无数的诗人为它加冕，无数的词人为它歌唱，无数的画家为它泼墨，张大千墨荷、潘天寿趣荷、黄永玉艳荷，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杨万里传世作品有4000多首，其中写荷的就有200多首，且每一首都清新别致。

我们最为耳熟能详的是他的《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另一首也很出名：“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名水乡出来的官员对荷花的审美有独到之处。最打动人的，是他对秋荷的喜爱以及对落花的欣赏：“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荷叶犹开最小钱。”杨万里笔下的落花，是另一种生命的味道，如童话，充满诗情画意：“芙蕖落片自成舡，吹泊高荷伞柄边。泊了又离离又泊，看他走遍水中天。”看那落下的荷花瓣，活像一艘小的船，在水中荡开又停下，停停走走之间，花儿已经游遍了水中的天空啊！

都说落花无情，残荷可悲，可经历过生命之灿烂，品尝过生活之艰辛，经历过生命的每一个过程，我们就会知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正是由于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热情，杨万里才会写出不一样的荷风荷韵荷的精神，并以正直开阔的情怀和爱国廉洁的风范，成为南宋一代名臣。

荷本无言，可还是被无数的哲学家、思想家、美学家、评论家引为知己，借荷比赋，学荷明志，以荷为友，高风亮节，清风荷韵。“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我为什么不可以像荷那样，做一个君子呢！

深深感谢一切帮我、助我、友我、善我、爱我、扶我、挺我、护我的人；我更要感谢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的人。我要像荷一样，出于淤泥而不染，巍巍挺立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