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忠
第一章 我的学生
77级、78级,是中国教育史上最为特殊的历史现象,正如我们学校78级同学回忆,同学中有1946年生也有1962年生;最小16岁最大33岁。我曾经看到一篇教育评价的论文,说77~80级,不管本科专科,相当于后来的博士生;81~85级,相当于后来的硕士生。
对于我的学生,781、782班的同学来说,我是非常肯定这一评价的,他们从个人到整体,的确很优秀,而且吃了三遍苦:
一是当时录取批次很不规范,比如本科、专科正式录取后;居然第二批扩招,也是先本科后专科,这样第一批正式录取的专科生就亏了,比他们高考分数低很多的扩招进了本科,我的学生就是属于第一批正式录取的本科生。
二是造化弄人,他们录取时是本科,毕业时是专科:录取在扬州师范学院南通分院,是本科生;中间学校恢复原名:南通师范专科学校,简称南通师专。毕业时就成了专科生,记得大家争取、上访多年,依然无果,最后只得做了一辈子的专科生,当然少数人通过本科函授或者党校学习,获得本科文凭。
三是我们学校中文系,扩招录取了专科783班,学制两年。结果扩招专科先毕业一年,工资比他们高、工龄比他们长。一班班长黄裕龙,是大龄生,在读期间就预计到了。成熟老到,后来做了如皋市国土局局长、市人大办公室主任。
尽管有三重苦,但他们仍然是感到幸运的,与那些落榜的、没有参加高考的中学同学相比,真是一考定终身,知识改变命运,成为有品位有层次的教师、媒体人、官员、专家。更主要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不断奋斗。从他们身上,我再次感悟到,人生的竞争,是长远的、自主的、自觉的不懈的竞争;人生总会受到委屈,总会吃亏或时运不济,但改变命运的,最终不是外力,仍然是自身。——这是我最近几年培养中小学名师经常唠叨的话题。
当然,历史不应遗忘。我作为他们的老师,还是要为他们说几句公道话。
第二章 当年的我
与我的学生相比,我的年龄也是偏小,只有23岁。我1975年入学,1978年6月毕业,属于“文革”期间的大学生,先是称为“工农兵学员”,后来又称为“大学普通班”。8月在如皋师范校内的南通分院报到,9月担任775班班主任;10月我来到南通三里墩(当年师专旧址),做78级三个班的辅导员。在783班第一次见面会上,我说,历史常常会开玩笑,本来应该我坐在下面,你们在讲台上,现在是历史颠倒,我年轻,居然担任老师;你们是大龄班,全班只有一个人与我同龄,一个人比我小一岁,其他都比我大,甚至大很多。记得2015年,781、782班同学毕业37年聚会,我写了一首七律,题为《乙未霜降中文78级校友返校聚会而作》:“你跳龙门我执鞭,依稀梦里不知年。园东半壁随江月,墩北三秋卧海天。白日放歌欢似雪,青春作伴渺如烟。相逢未觉霜风起,一路沉吟入管弦。”诗末有小序记其事:1978年10月23日,师专78级中文1、2班入学,我刚刚入职即奉命担任年级辅导员,与同学们共同生活共同成长,度过一段难忘的岁月,迩来三十有七年矣。当时学校位于三里墩北,校内西半为市委党校。
无独有偶,我的人生也有三次戏剧性变化:一是我原来录取在南京工学院无线电专业,结果在半途被人替换,我被对调到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当时做老师不仅不吃香,而且没有社会地位,经常被批判教育;二是毕业分配,我属于留校,结果被人换到扬州师范学院南通分院,仍然是留校性质,但到了南通;三是本人喜欢中国古代文学,但系里先让我做辅导员,然后安排我到不熟悉的文艺理论教研组。后来为了满足一个想回文艺理论教研组的同志,我被对调到古代文学教研组,真是塞翁失马,歪打正着。
尽管工作前从来没有到过南通,但南通对我有再造之恩,一方水土养育我,我竟然成了南通教育的优秀人物甚至代表性人物,南通群英馆有我的专栏介绍。65岁退休后,南通大学继续特聘,学校有“南通大学周建忠名师工作室”,第二届带徒12人;同时上课、指导研究生、打理范曾艺术馆等。
我的发展我的成就,是与78级1班、2班同学亦师亦友、共同成长分不开的,我做辅导员,一是专心致志,追求完美。大家入学前,我将两个班同学的档案、照片背熟,新生报到时,远远就喊出学生的姓名;根据体检表上的身高排好教室座位,黑板上有粉笔书写的分布图,课桌上有毛笔书写的标签;宿舍也早早分好,毛笔书写姓名标签贴在床头,同学进来只要对号入住。二是带头示范,勇于领先。比如,每周的劳动课,无论是建筑搬砖,还是清除垃圾,以及除草扫地,我都冲在前面,不怕脏不怕累,驾轻就熟,全神贯注。每次干到最苦最脏的地方,我总会看到一大批穿着考究的老师、一部分怕脏怕累的学生,在一边聊天围观。三是关爱学生,以学生为第一。我经常在教室、宿舍、食堂走动,聊天、沟通、关心、助力,甚至于管得太多。有几个重病的同学,都是我第一时间送到医院,并想办法解决药费困难。四是疯狂学习,夜以继日。当时也是校风学风最好的最难忘的黄金阶段,卖力读书、卖力上课、卖力写作,人人争先,唯恐落后。我与同学共同成长、共同发展,比如周度成为高中语文特级教师,我们一起研讨高中语文教学;与陈建华同时担任南通市文联副主席,与王笑君共同担任南通市中小学名师培养导师团导师(他是具有奉献精神的团长),与陈震共同切磋读书、教育等热点难点。一大批同学先后担任了各级各类各地的领导干部,因为我先后担任系主任、教务处长、副校长,所以常常有工作、教育上的交集、合作,交谊日深,话题颇多。
第三章 我的同事
我一直认为,教育是一个特殊的行业;教师,是一个特殊的职业。教育效果具有严重的滞后性、教育评价具有极大的悬殊性。同一个老师,不同的学生评价不同;即使同一个学生,40年前后的评价,真有天壤之别。
78级的任课老师中,有非常优秀、充满发展张力的名师,比如执教现当代文学的易国杰老师,后来担任学校的教务处长、副校长、校长、党委书记;执教古代文学的姜光斗老师,后来担任中文系主任、南通市政协副主席;执教文艺理论的徐景熙老师,后来担任学校学报主编、南通市文联副主席;执教外国文学的钱炜老师,后来担任学校党委宣传部部长、南通市教委副主任;执教思想政治课的夏根老师,后来担任学校马列教研室主任、党委宣传部部长;执教逻辑学的周敭老师,后来担任中文系党总支书记、中文系主任;执教中国历史的周月思老师,后来担任历史系系主任;执教现当代文学的徐型老师,后来担任中文系党总支书记、教务处副处长;另外还有认真负责、学高为师的几位老师:比如古代文学的顾启教授,成为冒襄研究专家;有“藤野先生”之称的写作老师吴功志,有功力扎实、授课一流的现代汉语名师蔡成伯、吉树人,还有和蔼可亲、与学生打成一片的陈景贤赵桂秋伉俪等。
我对我的同事,是非常敬佩的。因为我们不是一代人,他们是1933年至1946年之间出生,上大学时就受到各种运动的影响与冲击,读书不多,造诣不深;工作以后更是历经磨难,包括各种改造、冤假错案,几乎多年没有涉及专业的理论书籍。1977~1978年前后,他们刚刚获得自由,从工厂、农村、劳改农场、偏僻的小镇,纷纷平反落实政策,从各地调入学校,有扬眉吐气当家作主的使命感;他们虽然政治生命获得新生,但学术生命则刚刚复苏或者起步,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夜以继日,全员参与,可以称之为“思想学术大跃进时期”,我的一些大龄学生,也同样有类似的遭遇。在很大程度上,我的长辈同事、我的大龄学生,与青春年少的我,是在一个起跑线上。
正因为如此,当时的教学水平,实际上不是很高,常有瑕疵,加之学生优秀挑剔,很多老师经常受到学生非议或者诟病。其中两位老师的遭遇,令人惋惜。一是复旦大学中文系出身的吴祖镏老师,执教外国文学,由于个性倔强,申报副教授,三番五次不能通过,悲愤淤积,逢人就说;第二位是陈玉麟老师,执教古代文学,由于不善言辞,被调到南通纺校教中专语文,结果在纺校大受欢迎,被评为全国教育系统劳模,退休后还担任南通市诗词协会会长,旧学深厚,社会公认。——如今,我看到同学回忆文章中,对两位老师师德学业,给予高度评价。两位老师如果九泉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本文系南通师专中文78级同学毕业40年纪念文集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