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福

这几年，基本上每年国庆节长假我都要回故乡青海乐都探亲。在乐都每天和南通家人视频时总要问桂花的长势，家人说今年桂花的花期比去年提前了近15天，小区里到处是桂花的清香。我心里一阵怅然，想着等我回到南通，桂花也全开败了，甚是失落黯然，仿佛破了契约精神与故人失约，心情怅然若失。

回到南通的那天晚上，一进小区门，我恨不得立马一棵树一棵树看过去，看看桂花到底有没有完全开败。让我落寞的是，桂花早已惨败，前段时间的风吹雨打，桂花已随风去零落成泥。

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感叹，错过了这一年一次的芬芳花事。

第二天上班，中午休息时在单位门口的濠河边散步，看到还有桂花稀稀拉拉地开着，我拍了一组照片，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名曰：幸有晚桂香如故。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幸运的是，有天晚上酒局结束后，一进到小区门口，闻到隐隐约约的桂花香，顿觉享受了大自然馈赠的一笔无息借款，还款期限不限，但要有一双敏感的眼、灵敏的嗅觉，感恩那份时节的恩赐，来抵消一期一会的珍重邂逅。桂香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布施啊，植物的芬芳，何尝不是花与人的仁义呢？

更让我欣喜的是，一个星期后，终于在小区里盼到了金桂盛开，幸哉！幸哉！那几天，每天清晨和晚上，我都要在小区桂花香中散步一小时，桂香如故人，深谙我心，给我以莫大的安慰。桂花是仁者、是君子，美德如玉，润善济人。罗曼·罗兰说：幸福是灵魂发出的香气。而桂花身上的美德不就是它灵魂的香气吗？清晨围着种满桂花树的小径散步，顿觉格外有福气，沐浴着树木的恩泽，似乎聆听了它们无声的教诲，让我们的精神成长，保持原浆的气息。我蹩脚的语言写不出桂花的仁慈和金子般的香气啊。

散步的时候，我常常一边散步，一边随手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即时的感受。开得灿烂，便是生命的圆满。开得淡然，成就天性的容颜。这几年，这棵金桂仿佛成长为我的知己旧交，在中年的路口等我。那段时间，我觉得如果每天不在飘逸着桂花香的小区里散步，那是一种莫大的辜负。美好的事物注定短暂，而凋零是生命的另一种圆满。花也会圆寂，它们参透天机时节，忠诚于季节的律令。鸟鸣清幽，顿觉鸟鸣声中也渗透了桂花的香味。和时光友好，与岁月共度，中年的心境里也有着桂花的灿烂：不负时光，何尝不是对生命最本质的答卷，对生活最喜悦的交代？

有时候我会乱想，一棵桂花树的精神肖像，是孔子的精神肖像，是杜甫的精神肖像。桂香似纱，隐约飘逸，这高明的魔术师以怎样的手艺调节着空气的甜糯度？它隐在我们周围，驯服我们的眼睛鼻子耳朵，由外而内，让一颗在世俗中困顿的心有些许安宁安慰。树有大德，桂有大道，如何成为自己？这些散发着香气琐琐碎碎的语言，如母亲的针脚般，缝补着我们脚下的路，抬头看天，低头看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最担心晚秋时节下雨，然而在天道面前，任何担心惆怅都是无效的。一夜秋雨紧，桂花如霜落。清晨散步，看到那些漂浮于雨水之上细密的桂花，花颜失尽神色黯，远香碾尘不可追……凋零是多么深刻的生命仪式啊，唯有凋零的寂寞，才有绽放的光华，这么一想，也就释然。

幸有桂香度故人。桂花盛开在秋天，我个人觉得秋天是属于中年人的季节。一年一次桂花开，如故人的约定会晤，一次次地相聚，又一次次地告别，在欣喜相聚和挥手告别的轮回中，不觉已人到中年鬓染霜。桂花的盛开仿佛一种生命的仪式，它信守着季节的契约，将生命里最美好的内在毫不吝啬地奉给我们，没有私心，更没有偏心，谦和内敛，低调沉稳，以君子之仁成就自己，也成就人世间那些被世俗浸染得太久的心灵。

桂花是儒家，“修己以敬”，修养自己，安顿他人。桂花树是理想的人格、理想的故人，等候在中年的路口，每年和我相约，秋风吹起，生命里能有几个人如此忠实于这份美的契约，以他的美德让这个世界的每一寸空气泛着金光，让我们的视野学会仰望，仰望那些崇高的天空和星辰，在纷繁的尘世中找回自己，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