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谔

过年整理画室书架，发现画作上大多题有诗文，尤以诗为多，稍加吟哦，当时题的情境心境便翩然复归。

题画诗，一般人以为乃唐代大诗杜甫首创，如清代诗人沈德潜：“唐以前未见题画诗，开此体者，老杜也。”其实在六朝时，已有人为画扇、画屏风题过诗，但这些诗并未题在画上。宋代著名文人苏轼、文同、米芾等喜作题画诗，多题在画前或跋在画后。有迹可考，第一个把诗直接题在自己画上的是宋徽宗赵佶，他在《芙蓉锦鸡图》上题曰：“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在《蜡梅山禽图》上他又题曰：“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画与“诗书”，珠联璧合。与其相反，清代乾隆皇帝自己不会画画，偏喜欢在传世名画的显眼位置题诗，诗类打油，书亦平庸，佛头着粪，堪称历代名画“杀手”。

题画诗是以画为题材而作的诗，与画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或描写指评画作，或因画而抒情，或由画而阐发艺术见解等。要紧的是，画与诗要相长相补，互为注脚。北宋哲学家邵雍说得好：“画笔善状物，长于运丹青；丹青入巧思，万物无遁形。诗笔善状物，长于运丹诚；丹诚入秀句，万物无遁情。”画与诗在表达上各有长短，若两相结合，情形一体，不是一流之画而何？有由画而诗，当然也有由诗而画。由诗而画即以诗为绘画之题材，借助诗句唤起画兴，画面体现诗意，也即如今常见的“××诗意图”。清代孔衍栻曾自供：“余作画每取古人佳句，借其触动，易于落想，然后层层画去。”早在19世纪，西方亦有此类画例出现，英国画家罗赛蒂常以画描绘意大利诗人但丁的著作，有《但丁之梦》《比亚特丽丝》等。

画于我，为“业余”之“业余”，故由诗而画的做法从不敢尝试。又正因为我于画乃业余之业余，故欲借画以表达多不能尽兴尽意，而借题画诗来点题释情倒是常事，此亦我题以诗补画之缺之意。

我尝见五月之新荷清新妩媚、楚楚可怜，又为其后数月之遭际担忧，真乃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画之，题曰：“五月新荷照眼明，稚憨不识世间真。烈日严霜熬煎遍，笑对秋风有几人？”我画数遭风雨侵袭之初秋之荷，题诗曰：“秋风秋雨草木黄，骚人多情思秋觞。昨夜秋风秋雨急，芙蓉掀开翠叶妆。”我用砚中残墨，画若有若无之花叶，笔致恣肆，神情飘没，题曰：“狂至处。假价真，意到浓时有还无。”我画一白荷寂寞开放在夏日明亮的早晨，题曰：“红花开尽白花开，日日思君君不来。”又有一画，秋荷数株，有的肥叶婆娑蓬勃，有的大叶凋残如烂衫，有的新叶正怯怯舒展，题曰：“秋来何须漫嗟讶，人生大律由咱。闲时且写残荷卖，冬日再数蜡梅花。”现在吟哦这些即兴而就的题画诗，只觉得比那些正式苦吟而得的诗更为亲切、真实、自然。

蓦然觉悟：“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蓦然醒悟：以后的日子新春，当走出“小我”。不作悲秋之客，胸藏大海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