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文化周刊

蔡观明“鬻书文”两则

◎徐继康

▲任教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的蔡观明

▶《蔡达卖文鬻书例》

近日,我读到蔡观明撰写的“鬻书文”两则,一是《蔡达卖文鬻书例》,这是为他自己写的:

文例:寿序、墓志、碑文,每篇百元,序跋、杂记每篇五十元,点体限字加半;赞铭、古今体诗,每题二十元至四十元;联语十元至二十元。书例:联每尺半元;屏四幅者,每尺二元;六幅者三元;堂幅每尺一元;立轴每尺半元;尺页、扇面每件二元;榜书尺以内,每字一元,尺以外,每增一尺,增一元;寿序、墓志、碑文,同文例;序跋、题识,自作者文直(案:通“值”字,下同)外,不索书直,来文每百字五元。款须先惠,戚友八折。文不待请而为者,不索直。例所未定者,悉面议。

蔡观明(1893—1970),原名蔡达官,后改为蔡达,字处晦,号尔文,是东台栟茶南乡(今属如东)蔡家楼人,他出身于一乡绅家庭。因家屋前有一株梧桐树,故称其书房为“孤桐馆”,本人常自称“孤桐先生”。章士钊先生也号孤桐,但此孤桐非彼孤桐,早在1912年的时候,两人其实在上海还见过一面的。那时蔡观明向《独立周报》投过几次稿,皆刊登在专论栏内,但没有任何稿酬。

就在与章士钊见面后不久,蔡观明撰写了一篇约两万字的小说《筠娘遗恨记》,被恽铁樵以三十元所购,后由中国图书公司印行,这是蔡观明第一次卖文所得,那年他还不足二十岁。蔡家为栟茶世族,族中巨富不乏其人,如清初的世耕庄、春求楼都是蔡家的产业。蔡观明是乾隆时与徐述夔打官司的蔡嘉树的直系后人,到他祖父时,家中还有田地八九百亩,所以蔡观明一直生活无忧。在这篇《蔡达卖文鬻书例》的题下,有小字自注:“丙寅年重订”。丙寅年即1926年,其时蔡观明正任教于上海圣约翰大学与光华大学。据他在《知非录》中的记载,他接到光华大学聘书时,“初订月薪八十元,后因伍叔傥(约翰旧同事)不到,课由我和何仲英分任,才增至一百二十元。”那时一百二十元是高薪了,要知道,当时二十块大洋完全可以供一个五口之家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如此高的收入,为什么他还要登报卖文鬻书呢?

原来蔡观明对光华大学兴趣不高,而是想创办一个研究国学的专门学院。他利用年假期间草创了计划,并到如皋拜访沙元炳先生,请他出面主持,之前蔡观明曾和国文专科同学姚泽人商量过,说沙先生可望赞助。所以在1926年暑假散学时,蔡观明就回到如皋,与姚泽人积极筹办“扶轮学院”。沙元炳当时年事已高,沉湎于佛学,故只担任了院长的名义,对学校的经济、组织等方面并不过问。当初学院的经费,本指望如皋县能够拨点津贴,但最终没有实现,所以学院各方面的经费都很不充足。

蔡观明这则“鬻书文”刊登在那一年的《南通报·文艺副刊》上。从1917年任江苏省立第七中学(今南通中学)国文教师起,蔡观明与费范九时常往来,在他主持的《南通报》上经常发表一些诗文与评论。就在此页的版面上,同时也刊登了不少本地书画家的润格。与马遂良由于右任、王宠惠、叶楚伧、何世桢等人介绍,单介人由李苦李、顾贶予、顾怡生、曹勋阁代订,戴谷荪由沙元炳代订不同,蔡观明就是自己给自己订了一份价格表,并没有任何名家加持。难道他不认识当时的文坛大佬吗?恰恰相反,蔡观明交游很广,与当时名流如韩紫石、陈石遗、钱基博等人关系极佳,与吴昌硕更是诗文往来频繁。吴昌硕曾经写有两首《和观明》:“旗鼓横江走异军,长城许我问何因。难将酒盏陪天醉,偃蹇婆娑说梦人。”“惊人谁比鸣皋鹤,觅食徒闻绕树鸦。东海已枯南斗兀,麻姑曾否到君家?”可见,他对蔡观明的评价很高。那时吴昌硕还在世,正是海内最负盛名的艺坛领袖。蔡观明为什么不把他抬请出来呢?

就在此年的冬天,蔡观明为犁云居士也撰写了一份“鬻书文”:

余致力书法之日浅,顾好深思,以得其意。尝病世之以书名者,或假势位交游以见重,真善书者反汩不彰,为可叹也。故常延誉友人缪君书,大江南此始知者少,久乃骎骎显,殆至美之,终难晦与。君以隶意作行书,入出松禅、石庵、猿叟、板桥间,曲尽变化,足以自成体态。以余衡之,当时剽窃虚声、揭橥鬻书、月入数十百金者,且不中为君庸隶,君亦可以稍出而投真赏,贸资以疗其贫矣!为定直如例:楹联四尺四圆,屏条四尺每幅二圆,中堂四尺四圆,以上每加一尺,递加一圆;寿文、墓志、碑记面议,篆隶加倍。来文不善不书,劣纸不书,磨墨费加一,一月内取件。收件处:上海香港路四号银行公会周报社陈子密君;如皋栟茶犁云馆(听秋楼故址);上海静安寺西首涌泉浜八十二号曹挹芬君。丙寅冬蔡达代订。

这份《犁云居士鬻书例》,先是登在民国十九年(1930)初版《犁云书画》(如皋栟茶犁云馆发行,上海有正书局珂罗版精印)第一集上,1936年又刊于由蔡观明主编的《栟茶史料》中。文中“尝病世之以书名者,或假势位交游以见重”之句,正好回答了他为何不请吴昌硕等名流为之订润例的原因。蔡观明不喜标榜,他在印行《孤桐馆诗》甲乙编合刊的时候,题了一首绝句:“不乞题笺不索序,耻因标榜戈微名。唯将忧国苍凉感,写向时流强一鸣。”又说“我常服膺孔子两句话‘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世间一般专务虚名的人,东也拜老师,西也拉朋友……我向来对于这种人,是很不赞同的。”

犁云居士,大名缪德载,是蔡观明的同乡好友,两人交往甚密,曾经同游淮阴。去岁夏,在栟茶,他们与蔡晦渔、叶实夫又一起创办了知社,出版一种叫《海日》的刊物。缪德载工书画,但名不出乡里。蔡观明颇为之不平,不仅撰此“鬻书文”,还写了《题德载画》。此外,为他的父亲缪香谷题《缪丈七十唱酬诗跋》,又写过一篇《听秋楼记》。这一切,都是为缪德载“疗其贫”而已。

除了“孤桐馆”外,蔡观明还有一个书斋名叫“食力草堂”,还曾刊刻过一方“食力草堂”的白文印。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一个人,一定要靠自己的力气吃饭。

2024-03-06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65699.html 1 3 蔡观明“鬻书文”两则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