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近来，随着电影《无问西东》热播，惊心动魄的淞沪会战也进入大众视野。其实，早在1937年，曾两次主政江苏、任江苏省省长的韩国钧（1857—1942年，泰州海安镇人）就十分关注淞沪战场，关注为国捐躯的抗日将士。这一年，韩国钧已经81岁了，本该在家闲居养老，然而他不顾年老体衰，以自己的方式支持了这一惨烈的会战。
组织公祭 捐钱捐物
淞沪会战爆发后，韩国钧忧国忧民，高龄之人不能投身战场奋勇杀敌，他就采用其他方式，支持抗战。读《止叟年谱》，笔者看到，淞沪会战期间，韩国钧挺身而出，组织公祭抗战烈士，还带头捐钱捐物，这无疑是全民抗战的一段佳话。
韩国钧支持抗战的这段佳话，要从1937年8月19日说起。
这一天上午9点，中国空军出动了7架美制“诺斯罗普”轰炸机，飞向上海领空轰炸日舰。机群中，沈崇诲（南京人）、陈锡纯驾驶的飞机编号为“904”号。当他们飞临白龙港上空时，日军十几艘军舰立即对空轰击，炮弹如飞蝗，纷纷飞向中国机群。中国飞行员毫不畏惧，不断投弹，日军一艘二等巡洋舰中弹爆炸，其余日舰见情况不妙，开始向大海逃遁。追击过程中，轰炸机的炸弹投光了，开始飞离战场，在远处盘旋，等待 “904”号返航。这时“904”号还挂着一枚炸弹，它仍在空中盘旋，继续寻找目标。突然意外发生，“904”号尾部冒出青烟，必须跳伞才能保命。附近的陆地是在中国军队的控制之下，他们不愿抛弃心爱的飞机，于是驾机以最大速度对准日寇旗舰“出云”号俯冲而下，这是一艘装甲巡洋舰，1899年9月下水，满载排水量10395吨，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陈锡纯、沈崇诲壮烈殉国，“出云”号也受损（1942年7月被美军炸沉）。
“中国空军第一代飞行员一共1700人，皆在中日空战中慷慨赴死，无一幸存。”今天，笔者从历史资料中读到这一句时，仍感到惊心动魄！可以想见，当年的淞沪战场，中国空军的拼杀有多惨烈。在8月19日殉国的陈锡纯，今湖南望城县格塘乡华林村人，1915年生，殉国时年仅22岁，国民政府授予他“抗日烈士”称号（1985年，经湖南省人民政府批准，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他与沈崇诲烈士的事迹传遍了全国。
居住在海安的韩国钧关心国事，崇敬为国捐躯的抗日英烈。当他得知陈锡纯的灵柩将从海安经过时，为了纪念烈士，鼓舞千百万中国人与日寇作战的勇气和决心，他不顾年老体衰，四处奔走，组织同仁举办了一场公祭抗战烈士陈锡纯的活动。南京师范大学《文教资料》1991年2期《韩国钧年表》（作者邹嘉南）是这样记载的：“9月20日，在沪抗日殉国国民军空军机师陈锡纯之棺木运往湖南家乡，途经海安，先生组织乡里同仁特设公祭，以示哀悼。”虽寥寥数语，但笔者读后，韩国钧组织公祭烈士的场景仍浮现在脑海中，对韩国钧的崇敬之情也从心底油然而生。
为了支持全民抗战，必须动员各界行动起来。“韩国钧在海安中山堂发表演讲，号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募捐鸡蛋10担，慰劳前方抗日伤兵。”“24日，江苏省政府将《救国公债委员会决议案》送达韩国钧，他当即捐款1000元表示支援。此后，韩国钧在海安发起‘献金’活动，动员各界人士声援抗战。他还将韩德勤电汇的3000元薪金全部捐献出来，并将募集到的现金和金戒指金项链等饰物全部送至镇江‘江苏省抗日支援会’。”（引自《抗日烽火中的韩国钧》，江苏省档案局编，东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10月版293页）
组织公祭，捐钱捐物，韩国钧为抗战作出了感人贡献。
韩国钧创作悼诗，纪念英烈，而且不止一首诗。这要从淞沪会战中的宝山保卫战说起。
淞沪会战，日军投入30万人，中国军队投入70余万人。日军伤亡6万余人。中国军队伤亡33万人，可谓一寸山河一寸血！其中，战斗最惨烈的并非“八百壮士”参加的四行仓库保卫战，而是国民革命军98师583团3营500多名战士参加的宝山保卫战。姚子青率全营将士死守宝山，与日军激战至9月7日，仅送全营花名册出城的魏建成一人幸存，其余全部壮烈牺牲。其中，连长吴孝宾9月3日就在宝山城外明月堡与敌人短兵相接，身负重伤后，吴孝宾仍英勇奋战，直至悲壮殉国。
宝山守卫战，“姚子青营”的事迹极大鼓舞了中华民族的抗战热情。吴孝宾连长牺牲时年仅30岁，其事迹同样使各界群情振奋。为纪念吴孝宾烈士，韩国钧创作了以下两首悼诗——
其一：东海无端卷巨波，孤城落日独挥戈。英风吹黑吴江水，中夜疑闻唤渡河。
其二：萧萧风雨海门来，秋尽人间百可哀。多少健儿无限恨，大江东去几时回。
落款：孝宾连长于淞沪抗战不幸于廿六年九月三日殉国 赋此致哀 八十一叟韩国钧拜稿。
第一首诗，一、二两句写日寇军舰从海上而来（据有关资料，日本有30首军舰炮轰宝山城），吴孝宾等抗日将士孤立无援，独自苦战。第三句中，英风，指奇伟杰出的气概；英武的气概。三国·魏·阮籍《咏怀》之四七：“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陈毅《哭彭雪松同志》诗：“雄气压陇海，英风断淮河。”吴江，吴淞江的别称。孙中山在《黄花岗烈士事略》序文中评价黄花岗起义：“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英风吹黑吴江水”，意思是烈士的英雄气概使吴淞江的水也变黑了。此句与“风云因而变色”可谓异曲同工。第四句暗含“中流击楫”的典故。《晋书·祖逖传》：“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祖逖在河流中央拍打船桨的起誓行为，即“中流击楫”，后来人们以此比喻收复失地、报效国家的激昂意气。“中夜疑闻唤渡河”：夜里好像听到吴孝宾发誓要保卫国土杀敌报国的声音，这一句显然是对烈士报国精神的赞扬。
第二首诗易懂，不累赘言。落款中，“拜稿”一词现在已经不用，网上查阅，是指向编辑或审稿人提交稿件并请求他们审稿的行为，这是学术和出版领域中常见的流程之一。韩国钧使用此词，有请对方审稿的谦虚之意。
吴孝宾，字煊章，湖北安陆县人。1927年，他20岁时，投笔从军，考入黄埔军校第七期学习。毕业后，吴孝宾在29军98师任上尉连长。他有个哥哥叫吴煜章，是一位老中医。多年来，韩国钧的这两首诗一直为吴孝宾的哥哥收藏。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的前夕，85岁高龄的吴煜章先生将珍藏多年的韩国钧的两首诗捐献给了当地博物馆。笔者通过在重庆工作的唐主任总算找到了这两首诗。
1937年的淞沪会战，历时三个月。双方投入的兵力及死伤人数，网上的资料说法不一。据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研究室编，田琪之、齐福霖译，中华书局1979年10版《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日军在淞沪会战中，先后投入兵力达25万，“日本，伤亡累计：40372名。”（见该书第1卷，第2册，第83页）。中国军队参战的情况，据台湾商周出版社《影像·中国·1911—1960年度重大新闻》（2014年5月版第37页）：“总共投入近百万兵力，但国军消耗达八十五师之众，伤亡官兵三十三万三千五百余人。”李菁《沙盘上的命运》也记载：“战后何应钦在回忆录中记载，淞沪会战中，‘我军消耗竟达85师之众，伤亡官兵333500余人’。”（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5月版第34页）近年来，抗战影片《捍卫者》《无问西东》以及电视剧《保卫我们的土地》《铁血淞沪》《远去的飞鹰》等以淞沪会战为题材的作品，一部接着一部。
为国捐躯，虽死犹荣。我们不仅要铭记战场上的英雄，那些在后方支持抗战的人，如韩国钧先生，我们也要记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