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高

粉墙黛瓦，小桥人家，这无疑就是江南民居了。我移居苏州的这十多年来，一直沉浸在太湖的绿水青山间。我所居住的山村叫“莫厘山村”，村子上首有一座网红打卡桥，名为“岱心湾桥”，桥东边是浩渺太湖，桥西边就是一片江南民居。站在桥上，向西望去，如同读一组长短有致的散文诗。那一层层、一排排、一幢幢的民居，高高低低、层层叠叠、黑黑白白，犹如排列的诗行。

去年正月，我应好友沈阳之邀，来到西山，走进“太湖之星”别墅群，好家伙，这里也是一片黑白世界。那白的是墙，如同大师笔下的巨大留白，好让见者都可在这块留白上驰骋想象；那黑的是瓦，是为皇上烧制金砖的御窑烧制出来的精致小瓦，一排又一排，码在屋顶，好似一片黑色瀑布倾斜而下。啊，行走太湖，无处不见的江南民居！

早在3000多年前的商代，太湖流域就已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民居村落。后来雄汉盛唐时期，江南民居的建筑水平已达到了很高水准，出现了规模宏大的官宅，这从现存的宋代《千里江山图》《平江图》以及后来的《姑苏繁华图》上，都可看到当时民居的规模。那时，南宋建都临安，使江南成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许多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商贾巨富、文人雅士，纷纷在此择地建宅，以至于出现了许多庄园别墅、亭台楼阁、高楼深院，极一时之盛，这就直接带动和促进了江南民居的兴盛，一大片一大片的建筑群应运而起。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寺庙建筑的兴起，也带动和促进了江南民居走向繁盛。

我与友人常游走于江南绿水青山之间的古民居建筑群，观赏、拍照、摄像、临摹、素描，发现江南民居的大门多开在中轴线上，坐北朝南，注重采光。迎面正房为大厅，后面建有厢屋，四合院围成的小院通称天井，屋顶的雨水流入天井，风水学上称之为“四水归堂”。

外立面多用石灰粉白，配以黛黑色的小瓦，色调素雅而明净，与周围的绿水青山相映生辉，形成了景色如画的江南民居风俗图。

我看得最多的当然是苏州民居了。苏州民居以吴中区所辖的东山、西山最为集中。明末才子唐寅有诗云：世间乐土是吴中。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行走在吴中的山水之间，养天地正气，觅太湖神韵，寻天工开物。我常对朋友们说，东山壮美，西山灵秀，但最具历史文化底蕴的为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群。

我在20世纪90年代就去拍摄过东山的陆巷古村。那时，村子是敞开的，无需门票，随意进出，我多次徜徉在古村的石板街上，看各种门楣、砖雕、石墩，听老人们讲述着发生在陆巷古村的故事。陆巷古村始建于南宋，繁盛于明清，至今留存的古街古巷，仍可窥见当年的豪华气派。

400多年来，一直被文人雅士称赞不已的惠和堂堪称陆巷古村明代建筑的典范。

惠和堂占地面积5000多平方米，其中建筑面积3000多平方米，主建筑深五进，纵轴三路，齐头并进。中轴线上有门楼、轿厅、大厅、堂楼、后楼和后花园；左轴线上有花厅、客厅、书楼、小花园；右轴线上有门间、茶厅、灶间、杂房、边楼等。左右均有长备弄可通，中间各有天井、石库门、风火墙相隔。廊轩、门窗制作精巧，梁柱用料多取楠木。

东、西山的民居，从外面看并没什么明显差异，但在建筑内涵上却各有追求。

我常带友人游览东山的古民居。东山历代名门望族很多，他们的宅第园林也多有保留。这些宅第民居，大多沿中轴线纵深发展，也有横向分布的，通常为三至五进，前低后高。前后进以庭院、天井、塞口墙相隔，中置砖雕门楼，旁设备弄，为日常生活的主要通道。整座宅第一般均以院墙相围，形成一个封闭院落。一般分为前后两部分，前者对外，有门厅、茶厅、正厅，有的还建有花厅；后为居室，楼下置厅。有的则建有南北对称的两幢楼房，楼与楼之间由双层廊与厢房贯通，俗称“走马楼”。

说东山古民居，就不得不说到民国时期建造的江南名楼“春在楼”，取自清代诗人俞樾“花落春仍在”诗句。春在楼无处不雕、雕无处不精，故又名“雕花楼”。以其雕刻精美、结构奇巧，被称为“江南第一楼”。这座楼，不仅是江南民居的代表，更是孝道文化的见证。民国初年，在上海做棉纱生意发了迹的金氏兄弟，为孝敬母亲，不惜花费3471两黄金精心建造，他们的孝心，也为江南民居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也让我们去西山走一走、看一看西山古民居的模样。太湖西山民居，多为深宅大院。且四周均有高耸的院墙相围，形成封闭结构。平面布局一般为一路多进，依次为门厅、大厅、楼厅，依中轴线分布。大型宅院则为三路多进的群体建筑群。民居形式大多为硬山顶，设有高耸的五山屏风封火墙，披顶黛瓦，外观色调古朴素雅。宅院内的装饰十分讲究，富丽堂皇。门楼、梁柱、额枋、雀替、门楣、窗棂、裙板一般均雕刻有各种图案。庭院中还堆以假山，植有花木。置身其中，仿佛在名园胜境中徜徉览胜。

古名宅古建筑能够聚势成形，必有能人巧匠。苏州的民居之所以能在全国民居榜上占有重要位置，这完全得益于“香山帮”匠人的精湛技艺。苏州香山建筑巨匠代有才杰。他们十分擅长复杂精细的中国传统建筑技术，世称“香山帮匠人”，史书曾有“江南木工巧匠皆出于苏州香山”的记载。其中代表性人物莫过于蒯祥。就是这位巨匠，后来被招进京城，带领香山帮匠人，一手建造了紫禁城和天安门城楼，被朱棣皇帝称为“活鲁班”，官至工部侍郎，成为百工之首。数百年来，从匠心独运的苏州古典园林到气势恢宏的北京皇家宫殿，苏州香山帮匠人的精湛技艺代代相传，其杰作苏州园林和明代帝陵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我站在西山“太湖之星”的石拱桥上荡思八荒，神游千古。本来只是想写写江南民居，思绪却飞进了北京的四合院，飞进了上海的石库门，飞进了福建的土楼、山西的大院、云南的吊脚楼、贵州少数民族的村寨，以及大西北的“干打垒”，这些民居都印记着鲜明的区域特色，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生生不息的见证。

多想到这些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写一写啊，但我知道这可能只是一种奢想。做全面的考察记录非一己之力所能及，我还是安于我的江南吧，安于太湖山水间的江南民居，在这片黑白的世界里，安于平凡、平常、平静，与周围的山水河湖融为一体，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做一滴水，汇入太湖，并与太湖汇流成潮，一起奔向大海，一起见证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