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子
慎终追远、缅怀先祖,这是一桩庄重而悲怆的事情,可踏青郊游、折柳赏花又是一件悠闲而惬意的事情,这搞得那些精于世故的成年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也许老天爷也知道如此安排委实有点为难红尘中人,于是往往在这一天下点小雨,聊作悲伤气氛的铺垫,抑或是对明媚春光的掩饰。
其实啊,它不知道,蒙蒙微雨中的春天更有意境,配上那点点桃花,加上那牧童遥指、杏花春雨,不啻是一幅浪漫的画卷。
而“清明”这个词,反映的是自然界物候变化的节气,这个时候大自然拉开了春天的序幕,和风送暖、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岁时百问》云:“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可见,清明是一个放歌纵情的好时日,然而,这个节令里却又包含了扫墓祭祖这样的大事件。这如何不让人犯难呢?
当我们来到墓地,看到那一排排黑色的墓碑森然而立,林中的寒鸦蓦然惊悚,“哇——哇——”两声飞向天边,这时即便是调皮的孩子也停止了嬉闹,突然间空气就变得抑郁而沉闷,默默地拿出毛巾擦拭着刻有亲人名字的石碑,从外公、外婆到母亲,不需要春雨的点缀,也不要诗词的酝酿,自然而然地就会落泪。
黄庭坚言:“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放眼望去,桃红李白、含笑东风,低首再瞧,坟茔孤清、杂草丛生,这是多么大的反差,面对这一切又如何能够不心生凄凉。
我原本没有多少哀愁的情愫,毕竟他们已经逝去了几十年,外婆我更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可是当我来到外公外婆的坟前,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从心头涌起。外公外婆生养了两个女儿(姨母和母亲),如果阴间真如阳间一样,也有一片世俗的天地,那么,如今两女都该陪侍在他们的左右,他们一家四口也算是团圆了,我不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可是陪伴了父母的母亲却是舍弃了凡尘的依恋,割断了母女的亲情,她是幸还是不幸呢?
我又担心喝了孟婆汤的母亲能否还记得老家的模样?是否能找到前世的父母?如果她如我这般路痴路盲,又怎能寻到曾经的家园?那么她在哪里安身?她又漂泊在哪个异域他乡?
民间传言:清明时节在亲人的坟前点上一炷香,阴阳之间可以沟通。我虔诚地点上了一炷香,定定地盯着袅袅的香烟,迷蒙中似乎真有母亲的身影,可她是那么的模糊、那么的遥远,她飘在半空、悬在云端,不发一语、不着一词。我想问问她,现在跟谁住在一起?那里可有菜园供她打理?其实,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语堆积在一起,可我不敢一一倾诉,我害怕太过贪婪,辜负了这一年一次的心语。
我看着那虚无缥缈的身影,喃喃自语,不管她有没有回应,我只当她已经听见,她应该能感知到她唯一的女儿就在这里。我拥抱着冰冷的石碑,仿佛拥抱着母亲那僵硬的躯体,二十年前,母亲的身体也是一点一点变得冰冷无度;二十年前,我的心也是一点一点变得仓皇无助。
我想告诉母亲,外公的老屋已轰然坍塌,老屋里有她的生活、她的回忆。我原本想保留下来,可是我高估了它的生命力,年久失修的老宅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这是我的疏忽、我的罪孽。老屋倒了,外公的那张古老的雕花木床也被压碎了,这张床据说还是祖上遗存下来的,也许老屋已经疲倦了、困顿了,它守了几十年,它盼了几十年,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陪它说说话,它是那么的孤单寂寞和无奈,于是它选择了放弃。
我觉得对不起老屋,于是在老屋的门前细细地清理,清理那些砖瓦、那些杂草、那些碎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如同我曾经忽略了母亲的身体,直到她病入膏肓,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常常这么稀里糊涂地做着亡羊补牢的傻事,却不知一切都为时晚矣。有什么比“子欲养而亲不待”更令人懊丧的事呢?
我已经很久未到乡村了,四月的原野充满着生机和活力,释放着诗情和画意,有“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的迷醉,有“风柔柔,水溶溶,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的神秘,也有“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细腻,还有“红杏梢头挂酒旗,绿杨枝上啭黄鹂”的艳丽……
两只纸鸢在空中盘旋,三个孩子在田野追逐,这个清明,我以为我不会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