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剑尧

每年清明前后，遍地油菜花开，启海一带乡下，一只埭从西头到东头，金灿灿一片。

四五岁时，父母亲在南通卖点棒冰，做点冷饮小生意，因为顾不上照看我，开春时节便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处。爷爷奶奶在启东乡下，经常得早早起来下地干农活，有时只得把我带上。清晨，还有几分寒意，连油菜花都沾满了露珠，我小手摸上去，掌心里便淌开了水。爷爷奶奶在田里忙，带了一把小推车，把我放在车里，我便扯了几枝油菜花在玩。当年爷爷奶奶干的什么活未能留在儿时的记忆里，但那一枝枝沾着露珠的油菜花至今还在记忆里开着，依然湿润。

油菜花茎梢着花，茎绿花黄，四枚花瓣呈十字形排列，齐齐地围绕着花蕊，如宣纸一般的花片质地微薄嫩黄。花瓣纹路细细的，十分精致，就算雕刻家技艺再高超，恐也无法雕琢出来。中间花蕊很自然地弯曲着凑在一起，仿佛在说着悄悄话的闺蜜……

油菜花像乡下人一般淳朴、粗放。根茎坚韧，叶儿茂密，在春风细雨中自顾摇曳。

少时懵懂，长大后才晓得，什么水仙、月季、牡丹那才叫花，生来让人观赏把玩的。油菜却是最重要的油料作物，油菜花谢了，结下的果实中40%～50%能熬榨成油，余渣还能制成菜籽饼，是十分优质的饲用蛋白源。

每当油菜花谢了的时节，乡下家家户户就忙起来，把干枯的油菜秸捆起来，放在场心里打油菜籽，打出来的油菜籽用麻袋装好拉到镇上花部里兑换菜籽油，整个埭都闻得到菜籽油香。

启东沙地成陆较晚，乡下人多、地稀，油菜种植东一块西一块，油菜花开时没有江西婺源篁岭、汉中盆地漫山遍野那么蔚为壮观。但张家种一块、李家种一块、王家种一块，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条不太规则却金黄金黄的格子被覆盖在田地里，别有一番景致。偶有蝴蝶、蜜蜂在花蕊间翩跹穿梭，这时春风吹过，油菜花波浪式起伏，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三十多年过去了，奶奶今年89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可爷爷一生坎坷，三十年前便早早地离开了。他的墓地周围种了几十株松树，三十年来已长得很高。树的外围便是一块又一块的油菜地，每当清明去给爷爷扫墓，从油菜花田旁边穿过时，我总是习惯性地用鼻子深深吸几口油菜花的清香，时常会想，天堂那边可也有这般金灿灿的油菜地？若有，爷爷可是也在油菜地里忙碌着？蝴蝶和蜜蜂从他身旁嗡嗡地随风轻轻掠过时，他可能感觉到我们都在想念他？我轻轻地摘下一株油菜蕊，露珠还有，手心凉丝丝的。我神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有一辆小推车停在田埂边，旁边金灿灿的一片油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