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文化周刊

杜晓勤: 从体格律研究盛唐文学

◎本报记者吴莹

杜晓勤,江苏如皋人,1967年生。199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北京大学中文系系主任、《中国古典学》集刊主编。先后出版《齐梁诗歌向盛唐诗歌的嬗变》《六朝声律与唐诗体格》《唐代文学的文化视野》等专著10余部,在海内外学术期刊发表论文90余篇。曾获“北京大学最受学生爱戴的老师暨‘十佳教师’慈竹奖”“北京市教育创新标兵”“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著作一等奖”等荣誉,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

从本体研究到初盛唐诗歌,从鉴赏学到柳宗元、杜甫,从六朝诗歌的体格律到唐代诗歌体格律的形成,再及域外汉学,杜晓勤的学术研究格局一路走来,徐徐展开,成为国内外较有权威的重要学者。

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学楼里见到系主任杜晓勤,他带着我们边走边聊,经过了“新华字典之父”、曾任北京大学副校长、中文系主任的魏建功(如皋籍)塑像前,两代致力于汉语文字教学和研究工作的南通人,在未名湖畔的燕园交会。

受父影响,痴迷阅读,作文出类拔萃

1967年,杜晓勤出生于如皋城南郊的大明乡王巷村。他的父亲是生产队砖瓦厂厂长兼采购。他的记忆里,一年365天,父亲能有几十天在家就不错了,其余时间都在全国各地跑,采购烧窑的燃料。

杜晓勤六岁那年,跟着当时常驻南京的父亲去南京住了一个月。上了从前只能在墙上年画里看到的南京长江大桥,还去了玄武湖公园、雨花台、中山陵……他说自己“不一样了,回来给大家讲南京见闻,秀爸爸给他买的小皮鞋、小手表、小收音机”,至今他都认为自己眼界的打开,以及后来考大学、不断深造发展,或许就跟六岁那年走出小村庄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关。

“1974起,每次父亲回家,不见他干农活,就坐在门口看线装书,《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西游记》,带插图的,听他在那儿念。” 正是受父亲的影响,无形之中培养了杜晓勤的古典文学修养基础,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他就能连看带蒙,阅读繁体字版的书籍。

从小学到初中,语文成绩都特别好,作文出类拔萃,无论寒暑,杜晓勤都躲在家里点着煤油灯,沉迷阅读。《暴风骤雨》《林海雪原》《艳阳天》《万山红遍》《小兵闯大山》《吕梁英雄传》……“白天自己读,晚上给左右邻居们讲,故事情节倒背如流。”杜晓勤的家住在河边,南北通透的风吹过,乡邻们听书一般,兴致盎然。

讲故事的能力,也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四年级时,他就能写千字美文,每次老师都拿着他的范文在年级每个班读一遍。初中毕业前夕,有机会可以考如皋师范。老师对杜晓勤的父亲说,你们家杜晓勤,如果上了中师就可惜了,要让他上高中、考大学的中文系,他以后可能会当作家。

高三下学期,扬州师范学院来南通招中文系本科生。班主任动员杜晓勤去南通参考,“老师说,反正离高考还远着呢,就当练兵。”通过笔试、面试,不到一个星期就发榜,五月底,杜晓勤考上了大学。“我问老师,这样我还能不能参加高考了,老师说不能了!我本来可是想考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因为这个遗憾,从进大学始,杜晓勤就一心要考研究生,并与他中学时要好的同学共同立下志向:30岁当讲师,40岁当教授。

错位发展,转向评论,大学成果丰硕

大学本科班的女同学们文学创作热情高涨,杜晓勤想,论煽情、论文辞优美、论意境清新,我比不过她们,那就打一个交叉错位,她们去当诗人、当作家,我来当文学评论家。他跟同学成立了图南文学社,致力于文学研究。他所写的批判朦胧诗的《热闹否、寂寞否——当代诗坛热闹现象之我见》评论,在校园里影响颇大。

大学二年级,古代文学老师徐应佩的唐代文学课上,讲到了李白的《峨眉山月歌》,其中“思君不见下渝州”,这个“君”自古以来有多种不同说法,有人说这个君指的是人,有人说指的是月亮,到底为何?

杜晓勤本就喜欢李白,将李白的传记、年谱都找来研究。同时从《中国历史地图册》入手,分析李白诗歌里出现的“峨眉山”“平江”“三峡”“渝州”等地名和水程,并通过月相的变化,认为首句“半轮”是月,“不见”者亦当为月,因为此时是晦日,李白夜间出发时不可能见月。最终得出结论:这“君”不是指人,而是指月——诗人月寄相思。再上课时,杜晓勤在黑板上边画图边讲解他的研究思路,徐老师听完鼓起掌:“你讲得太好了,回去后将这四条理由一条条写下来,就是一篇好文章。”文章写成,徐老师先修改一遍,再让他誊抄投稿。终于有专业老师可以指导研究、写作,杜晓勤很激动。

接下来,大学生论文周来临,徐老师鼓励他参加,并愿意继续指导他。“我看许多古代作品选,对于诗歌主旨的古今说法大多不一样,到底哪个才是作者的原意呢?”经与徐老师商量,杜晓勤决定专门研究作品主题解说的多义问题。

结合徐老师的鉴赏学理论,以鉴赏的主客体性来分析问题,将作品主题多义性问题作为研究对象,杜晓勤写了一篇《关于古典诗词解说多义问题的理解和处理》,获得了比赛的一等奖第一名。

那时,杜晓勤常去徐老师家里谈论文,并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研究柳宗元。大学三年级,他在《中国青年报》上看到一篇《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美学短文。这不是柳宗元说的话吗?“文章作者将柳宗元的美学思想理解成美的主观说。其实,柳宗元关于美的本质是客观说,美是客观存在的,因为人的发现和欣赏,才彰显和弘扬了美的价值,此即所谓‘彰’。”

当晚,他就到学校小卖部买了三根蜡烛,挑灯夜战。以柳宗元的山水审美观入手,从晚上10点写到第二天早上5点半,9000多字,一气呵成。果然,徐老师一读就击节称赏,一字未改,直接推荐到《南通师专学报》发表。

之后,杜晓勤又从唐代诗人李益的《从军北征》着手,考证其中“天山雪后海风寒”一句,到底写的是什么山、什么海?他根据地理、季节,以及李益的行军路线,从三方面论证——天山指的是祁连山,海风指的是青海湖。《“天山”“海风”考释》一文,也顺利发表。

就在大学三年级时,杜晓勤已在全国公开发行的刊物上正式发表了三篇文章,在校名声大噪,更奠定了他此后研究唐代文学的方向。

一生钟情,盛唐文学,学者华丽转身

选择陕西师范大学,认定报考的研究生导师——唐代学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霍松林先生后,杜晓勤在周建忠、姜光斗、尚永亮三位老师的联名推荐下,成功到了向往已久的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所在地——西安进一步深造。在考取研究生后,大学四年级下学期,杜晓勤就已在徐应佩老师“入门须正,立志要高,要成大学者,得研究大作家”的指导下,开启了研究唐代最盛名诗人杜甫之路。

研究生一年级,杜晓勤写了一篇近两万字的《开天诗人对杜诗接受问题考论》,第二年发表于古代文学最高刊物《文学遗产》。研究生学位论文,他又从杜甫的文化形态结构入手,全面阐述,成为陕西师范大学唯一提前一年毕业的文科应届硕士生。

看他在杜甫研究上热情高涨,导师霍松林老师和杨恩成老师鼓励杜晓勤报考当时国内研究杜甫的最顶尖专家——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陈贻焮先生。最终,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陈贻焮先生的博士生。

1992年9月,杜晓勤进入北大攻读博士学位。陈先生首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我知道你会写文章,但现在起你不要再想写文章的事了,给我埋头读书,从曹操到李后主,左文右史,左边是作家的集子,右边是相关的史书,全部读一遍。每个月给我交一次读书札记。”

“是陈先生重新给我打基础,从前我的许多理论文章都靠‘套’西方理论和新方法,没有扎扎实实深耕一块学术领地。”杜晓勤感叹恩师栽培,“只有基础打好了,再对某几个重大问题开始系统研究,才可能建立自己的学术王国。”

地基夯实,大厦终起。杜晓勤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形成盛唐诗歌艺术高峰?盛唐人批判六朝诗风和齐梁诗风,但盛唐诗歌又从齐梁诗歌发展而来,那它是如何从蛹化蝶的?于是,他将自己的博士论文题目定为《齐梁诗歌向盛唐诗歌的嬗变》。

在研究和写作过程中,涉及近体诗的形成问题——即近体诗的格律。从七月份开始,杜晓勤把从前读的那些相关诗歌一首一首地标注四声、平仄,然后对其诗律进行统计,“七大本笔记,通过这些数据和表格,发现了很多问题和错误,并且我还知道了其中的原因,这些作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诗律特征、从齐梁到盛唐,诗律是如何发展及飞跃的。”最终,论文获得答辩委员们的一致好评。

而结合体格律,将原来的汉语诗律学、中古音韵学与古典诗学打通,整体研究,也成为杜晓勤后来独具特色的研究方向。

博士毕业次年,《齐梁诗歌向盛唐诗歌的嬗变》就在台湾出版了繁体本,2009年又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了简体修订本。十年后,杜晓勤又出版了《六朝声律到唐诗体格》,获得教育部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三等奖。去年,他的新著《唐代文学的文化视野》更获得了北京市社科成果一等奖。

“后来我又自己做数据库、软件开发,学编程,涉及好几个领域。我不但研究是什么(文学史现象),还研究为什么(现象成因),自然而然就形成一个中国古典诗学研究的体系。”

盛唐,不再是古人言过一万遍的梦一般的盛唐,而是百炼钢才化为绕指柔的杜晓勤的盛唐。

2024-04-25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70698.html 1 3 杜晓勤: 从体格律研究盛唐文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