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
黎化是个性情中人。
所谓性情中人,就是我们都想成为、却不敢成为的那种人。
黎化就是那种人,那种有由内而外的气场,有源自灵魂的洒脱,有不管不顾的执着,有风风火火的炽热。
在很多场合,我都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和喜欢,因为当下社会,“性情”二字实在太过奢侈,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向往,然而黎化却无愧当之。
黎化是个有故事的人,读他本人,比读他的文字更有意思。我曾斗胆给过他十二字的评价,在朋友圈引起广泛共鸣,那就是“自由思想、独立人格、有趣灵魂”。
先说自由思想。
黎化反对把写作看成“不朽之盛事”,企图借文章流芳百世,不过是一厢情愿。“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他说去狼山脚下拜谒骆宾王墓,这种感慨尤为强烈。在他看来,写作只是一种自我疗伤和人生道路的自觉校正,作品能否流传后世,那不是作者所能掌控的事。
这种现实又超然的态度,宛如黎化笔下的墨香,弥漫在他长长的作品清单之中。他的文字,或如清泉潺潺,或如烈火熊熊,无不透露着醇厚豁达的人生哲学。
黎化的思想是深沉且自由的,在别人对他的一大堆评价中,我最看重的,是“文坛公认的思想型作家”。他是一个高产作家,全能作家,在他众多作品中,我更喜欢他笔下的现实题材,诸如《闯荡南非洲》《瓦匠女人》《诗,通向远方》等。他善于从一个个习焉不察的图景和细节出发,以独特的视角切入,透视时代褶皱里的人和事,用写作来传达和阐释思想,用思想来加持和赋能写作,无论是表述观点,还是旁征博引,都能以近乎切肤式的书写来回应和唤醒现实。所以,黎化的字里行间充斥着自己的身影和标识,而文字只是顺势流了出来,充满着活力与激情,且汪洋恣肆、痛快淋漓,读来让人拍案叫绝,大呼过瘾。那种思想的力量,那种灵魂深处喷涌出来的呐喊,实实在在灌注在黎化的每一部作品中。他有种永不退场的个性,永不“屈服”的韧劲,时时宣示甚至标榜自己追求自由精神的执着,作为一位作家,在当下的文坛不啻举起了一面明镜,不仅彰显写作自身的意义与价值,更让大家从习惯的喧哗中照出责任和使命。在我看来,黎化简直就是一个几乎绝版的、坚守自己自由权利的、善于且敢于发声的、有着磊落胸怀和悲悯情怀的“钉子户”。
再说独立人格。
在这个长于模仿复制的社会里,所谓的正确常常是与他人相似而已。依我之见,一个人的幸福程度,往往取决于摆脱对外界依附的程度。对很多人来说,一辈子忙着浇水、松土、施肥,却恰恰忘了开花。我们奋斗一生,终极目标就是为了建立起自己独立的认知坐标和操作系统,不泯然于众。
让我感佩的是,黎化做到了。他不讨好,不迎合,但很自由,活成了真正的自己。
他决不人云亦云甚至痛恨人云亦云,如一只翱翔于天际的孤鹰,不盲从于世俗的喧嚣,更不屑于权势的任性,不为繁华所动,不为热点所扰,以自己的特立独行卓然于他人之上。当然,这与他偏好哲学,长于思辨有关。他找到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尺子,不拘泥于传统范式,一身正气,无惧无畏,心中有爱,眼里有光,笔锋所至,即心之所向,衣食住行、嬉笑怒骂皆成华章。
他说,作家要有足够的真诚,唯有保持真诚,方能摒弃矫揉造作之态,涤荡虚伪之尘。他的眼里容不得疙疙瘩瘩、蝇营狗苟。我曾戏言,未遭黎化之斥,亦可理解为一种嘉许。他用手机“划出”洋洋洒洒1200多篇“黎化片言”,叙事灵动,引人入胜,说理磅礴,力透纸背。感觉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评,什么人都敢骂,雅而不腐,俗而不鄙,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度,有着“粪土万户侯”的气概,有着“掘地三尺”的执拗。那些片言已成吾辈“日课”,亦为他赢得无数拥趸。当今之世,信息泛滥,大家却独爱他辛辣而迷人的文字。由此可见,人心之好恶,有时非自己所能掌控。独立、真诚、厚重、深刻的人格,散发出的巨大引力,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最后说有趣灵魂。
这世上有才的人很多,有趣的人也很多,但能将才华与趣味熔于一炉,且炉火纯青者,少之又少,黎化算是一个。
他的有趣在骨子里,不做作,不扭捏,不虚伪,皆是性情使然,本色出演。他的随笔《我品尝过的那些野菜》让我印象深刻,那些桊子、盐夹菜、马齿苋、马屁包、野蒜、地衣等常人眼中的冷僻之物,纷纷跃然纸上,仿佛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这些野菜,不再是简单的自然之物,而被赋予了生命的灵动与色彩,真可谓“真趣出自然,盎盎如春温”,让人在阅读中,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温暖而宜人。在一个有趣的人眼中,生活的边边角角、林林总总,都是千般明朗,万般可爱。
黎化更是一个深悟人生真谛、懂得享受人间美好的人。江湖之上,关于他的佳话不胜枚举,然最为人所津津乐道者,莫过于“黎式看美女”之逸事。他看美女非有他求,就是纯纯地看,无邪地看,美女害羞时,还不忘安慰对方,你忙你的,就当我不存在好了。时间一到,便欣欣然站起,彬彬有礼地告辞,不忘真诚地道一声“谢谢”,言辞之间,流露出对美的敬畏与感激。真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美女之姿已尽收眼底,而山依旧是那山,水依旧是那水。黎化此行,颇有魏晋名士之风,洒脱而不失风雅,实乃一代风流人物也。
黎化的博学令人信服,他读书之杂、数量之多、涉猎之广超出我们的想象。很多书都存储在他脑袋里,故创作之时,能上下贯通,左右逢源,思维之敏捷,如倚马万言,瞬息千里;感悟之深邃,共情之真切,似登山则情满于山,触人心弦。我曾在北京民族文化宫观看过他写的通剧《瓦匠女人》,这是一部难得的“沾泥土”“带露珠”“冒热气”的作品,他将一个少有人关注却又十分特殊的群体搬上舞台,通过原汁原味的场景,个性饱满的人物,亲切鲜活的语言,跌宕有致的节奏,精妙绝伦的细节,极富辨识度的行业和地域特色,令人瞬间沉浸其中。观众席上,掌声笑声此起彼伏,间或有人拭泪,落幕后众人仍意犹未尽、回味不止,久久不愿离去。情感共鸣之强烈,剧场效果之显著,由此可见一斑。一友人观后慨叹:“真未料到,通剧竟能如此引人入胜。”这也是我首次领略黎化之作,深知此乃其多年积淀的集中展现。他立足坚实大地,看尽人间烟火,然头脑之中,始终盘旋着形而上的思考,终以轻松诙谐的方式,刷新和改变了很多“约定俗成”。这是一种功力,一种造化,一种追求,更是一种态度。
2014年,年届花甲的黎化作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怀揣一本中英文地图,背起行囊,一个人万里独行闯荡非洲。他在十六天里先后走过六个国家,在手机常处于“无法接通”“发送消息失败”的状态下,在黑人司机听不懂一个中文单词的情况下,在自己英文“盲、聋、哑”的尴尬下,对在非洲创业的南通同乡进行采访,回国后写出了《闯荡南非洲》一书并引发较大反响。读着此书,我似乎看到了黎化穿梭在异国街头的身影,看到了他的情怀和担当,看到了他的温度和高度,这也是他作为一个作家“在场书写”的最美姿态。
对的那条路,往往是最不好走的。毫无疑问,黎化的至真至纯、至情至性,必然引来不少误读和非议,但他依然故我,选择做自己,做一个性情中人,做有良知、有操守的人。人生不只是因为所以,而是即使仍然,这让我愈加尊重并亲近他。
曾有一位记者向霍金提问,世界上什么事物最能打动你?霍金深思后答道,是那浩瀚宇宙中,遥远星辰间展现的相似性。这种跨越时空的奇妙共鸣,触动了他的灵魂。
同样,我们所遇之人,皆是不同角度的自己,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照亮别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黎化并不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