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蕙利

我儿时的印象中，旧日一到新油登场的日子，天黑方归的外公、舅舅，会将出门时推走的一袋袋油菜籽，变成一桶桶喷香的菜油带进家来。当天的晚饭，外公、舅舅会就着外婆用新油捣鼓出的小菜，喝上几盅老酒，煞一下白天在油坊中被重重油香包裹缠绕所生出的那份馋。

外婆为了保证一年到头家里的用油不断欠，难免将之看得异常金贵。她通常舍不得拎起油瓶直接往锅里倒，并认为这绝对是一种“败家”行为。她将少许油小心翼翼淋到锅铲上，好像那点滴都是黄金，再用锅铲尽量均匀地在锅心四周似有若无地涂上一圈，倒入菜急速翻炒，似乎唯恐慢了一步，油就会被白白耗费掉。

或许以如今年轻人的眼光、口味来判断，会觉得过去的菜油厚稠，不如以现代工艺制出的油来得清明通透；而用那种菜油做的菜，滋味也偏重。但对于被菜油浸香、温润的老一辈人而言，那种浓缩了油菜花精华、沉淀了时间的色与香，才是让人放心的本色本味。而经其料理的菜肴，独具一股清冽浓醇的芳香，让人远远闻之便唾液涌涨、肠胃骚动，更是无法被超越。

一些原本普普通通的乡土菜，因有了菜油的煎炸烹煮，显得独具一格、浓香十足，尤其是炒素菜。此外，用之煎河鱼，鱼表面焦黄，融合了菜油特有的香味，格外醇香鲜美，农家日子也因此更有了独特的生气。

我读高中那会儿，曾一度寄宿于学校。每回星期一一早从家出发前，外婆都会用菜油炒上一大碗饭，然后坐在一旁，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这个画面，虽时隔久远，然而至今丝毫未在脑海中变形模糊。

传统的油坊已基本绝迹，手工制油已成历史一页。我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吃过传统菜油了，而那由田野醇香渲染得有味有色的乡村生活画卷即将湮灭于岁月里时，菜油竟然又重新回归到了超市中。嗅着那熟悉的浓香，仿佛被拉回当年：弄堂里的饭香，回家的小路……潮湿的记忆，点点叩动心扉。此时才发现，菜油情结始终未曾消弭。它不仅储存在舌尖，更融进了血脉，足以铭记一生。